第一百二十二章 重逢
三年对于修行者而言只是弹指一挥间,魔域内没有太阳,每天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容衣有时记不得过了多久,只要问江尤寒就能得到准确答案。 因为两人本命相连,容衣无法违背爹娘设下的禁令,她的剑自然也无法离开。 江尤寒望着变幻涌动的天空,抬手又加了层封印,魔域上方结界的裂纹越来越多,也许不久之后会彻底破碎。 她从那些守卫口中得知人间现在已沦为一片焦土,堕仙为了重返上界和天道抗衡,波及无辜,千千万万的亡魂堆在地狱不敢投胎。她闭上眼,第一次产生名为后悔的情绪。 第三年年末,雷劫降下,在赐予容衣无尽法力的同时将摇摇欲坠的结界震碎,天河水顺着洞口倒灌,她想要和魔族众人一同舍身补天,江尤寒拦住她,冷声道:“只有杀死堕仙才能平复天道的怒火,不要做无用的牺牲。” “可是爹娘……” 江尤寒拉住她的手:“这也是他们的命令。” 关禁闭实则是为了保护她,谁都能看出下界支撑不了多久,如果容衣再强一点,她就能多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容衣回头,泪水晕花了视线,她努力睁大眼睛,却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她并不知道江尤寒骗了她,在禁令解除的瞬间她爹娘就葬身于熊熊业火中。 寒冰剑是容劭延与叶华亲手开的智,相当于剑的半个主人,生死与否,剑是有感应的。 人间的情况比魔域还要糟糕万倍,山川轰鸣,尸横遍野,泡发白的肢体在水中起起伏伏,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也许是了解到天道的威力,堕仙没有再与其硬碰硬,持续数月的混战暂时消停,半空只留下一截长长的白骨堆砌的天梯和几个裂开的窟窿。 江尤寒心中早有准备,但亲眼看到原本的破庙沦为荒野断崖时还是沉默了。 容衣觉得四周有些眼熟,问:“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人各有命。”江尤寒平静道,“最后一次异象出现在南方,堕仙极有可能潜藏在那里休养生息,南下吧。” 南下的途中遇见不少惊惧逃窜的难民,她们逆着人流日行万里,而一些身穿宗门服饰的修士和她们一样朝着同个方向疾行,谨慎起见,容衣收敛魔息避开他们。 江尤寒在她耳边低语:“他们是各门派的大能,也是去讨伐堕仙。” 容衣应道:“他们身上可能会有识别异族的法器。” “除非有人境界在我之上,不然不会暴露。” “你是大乘期中阶,这世上有几个能比你更厉害?”说着说着笑容渐渐淡去,容衣似乎想到什么,缓缓道,“江尤寒,剑灵没有那么多束缚,你其实早就能飞升了对吗?为什么还要留在我身边保护我,是因为……因为我爹我娘……” “容衣。”江尤寒打断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池宁谧的潭水,无波无澜,“在天上活着和在地上活着有什么区别?” 容衣停下来,呐呐道:“总归是不一样的,大家都想变得更强活得更久。” 江尤寒摸摸她的头:“对我而言是一样的,容衣,我是你的剑,保护你是我的职责,不为其他。” 南下的队伍越来越庞大,两人随便编了个门派顺利混入其中,夜里,所有人聚在一起稍作休整。 篝火的光照在江尤寒脸上,明明是暖意融融的色泽,却化不去半分霜雪,她靠着树,抬眸看向几个因为两人容貌想要和她们套近乎的男人。 “……” 容衣见她把人都吓跑了,忍不住笑道:“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你也这样吗?” 江尤寒顿了顿,她忽的想起一张脸,也不知道那个小傻子是跟着流民北上还是怎么样了,他有魔族血脉,还戴着装有她魂片的玉坠,应该不会吃苦头。 她突然道:“燕丛云,当时客栈中那个男人,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江姑娘是问我吗?” 不等容衣回答,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走近席地而坐,他面容俊逸,勾起唇角,双眸亮如夜幕中的繁星:“我是正巧路过罢了。” “燕公子!”容衣惊讶。 江尤寒面色不变,冷笑:“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燕丛云抬手:“你没用隔音术,怎么算是偷听呢?君子动口不动手,夜深了,就别扰人清静了。” 他要是在这儿和江尤寒打起来,那场面可就好看了。 容衣显然也知道,连忙抱住江尤寒的胳膊:“燕公子,你也是要南下吗?” “略尽绵薄之力。”他颔首。 江尤寒冷冰冰地盯着他,他当做没看见,与容衣说说笑笑。 外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什么……” “走,去看看。” “会不会是……要不要喊人?” “不是,好像是一些乞丐,我已辟谷,分些吃食给他们吧,怪可怜的。” 容衣站起来张望:“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江尤寒向来不爱凑热闹:“容衣,不要参与凡人的因果。” “江姑娘未免过于冷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燕丛云不赞同地摇头,他朝容衣道,“要去吗?我陪你。” 最后江尤寒还是去了,让容衣和这个男人单独待在一起,她不放心。 靠近一看果然是些面黄肌瘦蓬头乱发的乞丐,散发着阵阵恶臭,也许他们曾经不是乞丐,但现如今能吃顿饱饭都是奢求。 众人目露不忍。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最无辜的就是这些普通人,他们没有法力,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便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修士们纷纷拿出储物袋中的粮水,有些难民想要扑上来争抢,又被身后的人推倒踩在脚下,惨叫咒骂交织,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江尤寒的视线掠过这群人,在看到其中一个被推倒在地的瘦小人影后倏地站直,在容衣愕然的目光中飞身过去把那个脏兮兮的乞丐拎出来。 那人抱着头缩成一团:“别打我……疼……疼……我不抢,不要了不要了……” 江尤寒强硬地掰开他的手臂,声线不稳:“是我,不打你。” 听到她的声音,那人浑身一僵,猛地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墨黑色的眼眸唰地蓄满泪水,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江尤寒的脸发呆。 容衣觉得气氛有些奇怪,迟疑道:“这是你认识的……” 话还没说完她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脏兮兮的人猛地扑到江尤寒怀里,紧紧抱着她的腰大哭:“我……我……等了很久……一个月……塌了……不知道在哪里……为什么……为什么……” 他哭得跟小花猫似的,说话颠三倒四让人摸不着头脑,黑乎乎的手印按在江尤寒的白衣上,她按着他的后脑沉声道:“我来晚了。” “抱我……抱我……”小傻子朝她伸手,哭得一抽一抽的。 江尤寒弯腰搂着他的屁股把人抱起来。 有些难民见到这一幕连忙冲上来:“仙人!仙人!收了我吧!我比他身强体壮当牛做马什么都可以!” 他们以为江尤寒是想收几个奴隶娈童玩玩儿,能跟着她,肯定比现在的生活要好一百倍。 周围的修士面色古怪:“道友,这……不太好吧,虽然他是乞丐,但是也不能……” 江尤寒淡淡道:“我的人,我带走有什么问题?” 小傻子勾住她的脖子点头:“她的,她的,我是她的。” 当事人都没有意见,他们不好再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她带人离开,心里嘀咕简直侮辱名门正派的名声。 容衣半天没回神,还是燕丛云说人走了才反应过来,跳起来追上去。 江尤寒给人使了个净身决,抱着他坐在树下。 容衣赶到时刚好看见她怀里的人一边哗啦啦掉眼泪一边在她脸上糊口水,心灵受到极大冲击,结结巴巴道:“他……你……江尤寒,你是真的还是……做梦吧,我……” 燕丛云在一旁呵呵笑着:“不会是江姑娘的旧情人吧。” 江尤寒给小傻子擦眼泪,她拍拍他颤抖的肩膀,竟然没反驳。 容衣目光呆滞:“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躺在我脚边讨粥喝的少年。” “怎么可能……你当时,还说……生死有命,与你无关。”容衣一屁股坐下,声音虚弱,难以接受这么荒谬的事情,“他连话都说不清楚,还是个傻子。” 江尤寒捂住怀里人的耳朵:“嗯,世事难料。他听得懂,别当着他的面说。” 容衣的表情一言难尽。 江尤寒松开手,问:“我给你的东西呢?” 小傻子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瞬间倾涌,嚎啕:“偷了!被偷走了!我……我抢……打我……一个月好长……你说一个月……我数了……一千九……九十五个日出,等你……好久好久!呜呜……” 那枚江尤寒送给他的,宝贝的不得了的桃花玉坠被偷走了,后来连住的地方也被震塌了,他伤心欲绝,坐在石堆上等江尤寒,逃难的人遇见他,不顾他的挣扎带着他一起往北方去,等到好不容易跑出来,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随便找个方向走。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们注定是要重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