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因果
江尤寒跟着公仪襄走了很久,她不愿离池疏太远,正要说话,前方的人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望她:“你想起来了。”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聪明人和聪明人交流不需要什么弯弯绕绕,江尤寒敛眸:“只有一部分。” 她盯着公仪襄:“你比我更早知道,是什么时候?” 在前世的梦境里,许多场景断断续续,所有人的脸都是模糊的,像是套上了一层没有五官的人皮面具,唯有零星两人,她在最后那刻真真切切看清了对方的容颜。 公仪襄就是其中之一,他的态度令人不得不怀疑。 “当年九州盛典,我在阎域得到一个半神器。”他右手一翻,掌心凭空出现一枚精致小巧的玉铃,翡翠温润,看不出有丝毫威力,公仪襄长久地注视着它,随后抬头,“原本我也不知开启它的条件,只是将其系在腰间等考核结束出去研究,直到那天你从饕餮口中逃生,血溅了一地,系着玉铃的绳结突然断裂,它沾了你的血,在当晚我便梦到了前世与你的因果。” 他上前两步将玉玲递到江尤寒面前,神色平静:“想必是受到玉玲和不周山的影响你才会记起前世发生的一些事,如果你想知道故事的完整起因和结局,滴上一滴血,戴着它,你就会清清楚楚看到、听到。” 江尤寒思索他话里的意思,没有急着接过。 公仪襄手指微动,他与江尤寒始终隔着一条宽阔的鸿沟,哪怕如今近在咫尺,他也摸不得碰不得,因为她不是属于他的。 “为什么我会受不周山的影响?” 她抛出一个问题。 公仪襄捏紧玉玲,他缓缓垂下手臂,在江尤寒的注视下嗓音艰涩:“因为你……上一世埋葬在这里。” 气氛顿时凝滞,但话一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余地,他继续道:“你生于不周山,死于不周山,山脚埋着你的骸骨,你靠的越近,残留波动的执念对你的影响越大,哪怕不借助玉玲,总有一天你也会自己想起来的。” 他的目光透着淡淡的感伤,似乎回忆起前尘往事中不太美好的部分:“你看了因果,因果就会因你而改变,我的建议是顺其自然,毕竟那都是过去的事。” 江尤寒摩挲剑柄上的花纹:“我会认真考虑。” 她有自己的思量。 公仪襄刚准备把玉玲放在她手里,突然又停住了:“玉玲是我获得的半神器,价值不菲,你能拿什么和我交换?” 江尤寒:“你想要什么?” 机会罕见,他提了个大胆的要求:“我能和你牵……” “不能。” 话音还没落下江尤寒就要转身离去,他哭笑不得:“玉玲给你,是我唐突了,别生气。” “还是拒绝的这么果断。”他低声叹道,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来,一个清冷一个温润,看着还挺般配,特别是公仪襄的目光,在某人看来十分刺眼。 池疏面色苍白,神情落寞,他似乎没有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拢了拢肩头的外袍,把脸埋在毛茸茸的坎肩里,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更白一些。 直到被搂进温暖宽阔的怀抱里他才松了眉,安心地靠着江尤寒:“师姐,你回来了。” “嗯。”江尤寒吻过他的眉心,将他冰冷的掌心贴在脸上,“头还晕吗?” 池疏摸摸她的脸,摇头:“不了,师姐的血很有用,我已经好多了。” 他知道有人在背后注视着他们,心中冷笑,也许是受到肚子里那个玩意儿的影响,他有些烦躁,故意攀着江尤寒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师姐……” “嗯?”江尤寒低头,然后被他猛地凑上来亲在唇上。 池疏洋洋得意,明眸善眯,又黑又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眉梢高高挑起,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 江尤寒已经习惯了他的亲昵,对于他时不时的偷袭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她抬起池疏的下巴,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接了个绵长的吻,池疏被顶开牙关,一下子红了脸,之前那点小心思瞬间化为乌有,满脑子都是晕乎乎的,他紧紧攥着她的衣领,张开嘴任由她的舌在口中扫荡。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这么做的初衷是挑衅还是炫耀,整个人瘫软在她胸膛上,一只手轻轻抚过小腹,顿时他身体紧绷,察觉到他的不自然,江尤寒又将掌心重新放在他的肚子上,问:“怎么了?这里难受吗?” 贺伽在一旁瞬间提起心来,大气都不敢喘,他蠢蠢欲动,很想直接告诉她,又怕打乱了池疏的计划,纠结再三还是转过头去假装没看到。 公仪襄在他们接吻时就礼貌避开了视线,此刻听到江尤寒的声音再次抬头,他观察贺伽和池疏的神情,若有所思。 “没有不舒服。”隔着一层布料,池疏能明显感受到她的体温,只要她用灵力一探什么都无处遁形,在危机关头他爆发出此生最好的演技,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半是抱怨半是撒娇:“我饿了。” 没有露出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江尤寒没多想,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些吃食,甚至还有用油纸包好的糕点,她挑了几个豆沙馅的月饼递给池疏:“想吃什么给我说,我找找。” 池疏愣住了:“师姐,这是……” 放在储物袋里的东西不会变质,还保持着新鲜出炉的模样,口感也如当年般香甜,他细细品味,把糖心卷进嘴里,对比起山珍海味,这三块连油纸都浸透了的月饼简直是平平无奇,池疏咀嚼着,突然冒出来一句:“师姐,新年快乐。” 魔域中没有日出日落,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能在人间除夕日的最后时分说出这句话。 连江尤寒也不会去记这些琐事,她先是一愣,随即回道:“新年快乐,小疏。” 抱着他柔软的身体,夜深人静时她摇动了那枚玉玲,那是只有持有者才能听到的铃声,悠远飘渺,江尤寒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已是另一番景色。 映入眼帘的是两条细白的长腿,再往上就是紧绷汗湿的小腹,仿佛被什么异物入侵,顶得中央那块皮肤不断凸起,一双手来回抚摸身下人剧烈起伏的胸膛,把粉嫩的乳首揉捏成动人的绯色,她听到一丝细微的哭腔,混在黏腻的水声中断断续续。 “别……不要了……” “呜呜……肚子……肚子疼……” “啊!主人……坏……我错了……不敢了……别弄我的屁股了……呜呜……” 少年的呻吟娇弱沙哑,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她没想到开头就是这种场景,心神俱震,想要抽身却无法动弹,在梦境中她只是寄居在自己前世身体里的旁观者,能看、能听、能说、能动,但没有支配躯壳的权力。 前一晚梦里还趴在床边警惕回眸的人,今夜就躺在床上任她百般蹂躏,她钳住少年劲窄的腰肢,一下一下把他的眼泪撞得支离破碎。 等到偃旗息鼓已是第二日,耗尽精气,浑身狼藉的少年在她怀中渐渐化作原形,江尤寒去摸它湿湿的小鼻头,还被抓住咬了一口,食指上顿时出现两个浅浅的凹痕,猫看见了,伸出舌头舔了舔。 它累的够呛,没一会儿就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把尾巴缠在江尤寒的手臂上睡了过去。 她抱着猫踏出庭院的那刻四周的景物开始扭曲,纷纷扬扬的桃树渐渐消散,怀中的猫儿懒洋洋“喵”了声,也随之化作尘埃,她手指微动,什么也没抓住。 这一次,她看到了不周山。 耳边是沉闷急促的喘息,眼前摇摇晃晃,她伸手一抹,这才发现是血模糊了视野,腥风直扑面门,她后仰、转身、拔箭,对准恶狼前胸射出三根箭矢,一箭穿喉两箭穿心,恶狼轰然倒地,她却丝毫不敢懈怠,策马扬鞭,奔着山顶而去。 夜里她在山腰处一间破败荒废的寺庙里休整,长长的抓痕从右肩贯穿至左腰,伤口隐隐作痛,她碰了下额头,发现有些发烫,是感染的前兆,于是挑下马背上挂着的酒葫芦,扯开塞子将烈酒尽数倒在伤痕上。 她连眉头都没皱,拿出绷带给自己包扎,就在此刻,她低喝:“看够了吗?” 经旗无风自动,庄严肃穆的神像后竟然凭空冒出个人来,他的五官轮廓非常立体深邃,剑眉星目,十分英俊,他从神台上跳下来,几乎和旁边的马匹一般高大,看到江尤寒背上血淋淋的伤口,他“嘶”了一声:“要我帮忙吗?你好像不太方便。” 她这一生大半时间都在战场上厮杀,包扎手法娴熟,男人只觉眼前一晃她便披上外袍站起来冷眼相对,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无害:“我不是坏人。” 坏人可不会把那两个字写在脸上,江尤寒并不搭话,她握着长剑,面若寒霜,假若他敢再上前一步,结局就是身首异处。 男人敛了笑,问:“你不认得我了?” 见江尤寒漠然的神色不似作假,他叹了口气:“八年前,金陵城外,那个断了腿的乞丐,你还记得吗?” 闻言江尤寒目光一闪,她说:“你是那个乞丐?” 话音刚落,她又斩钉截铁道:“你不是。” “八年前的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男人感慨,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利刃出鞘发出清脆的嗡鸣,撤去遮掩的面容上浮现恶劣的笑意,“我不是那个乞丐,我是斩断他双腿的人。” 寒光映在她脸上,近到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杀意,江尤寒抬剑格挡,两者相撞剑身震荡,但两人的手腕却没有一丝颤动,男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仔细打量她的眉眼:“我不想伤你,跟我去南周国,凭你的才智和实力就算当君主也未尝不可,那狗皇帝不值得你卖命。” “手下败将,无需多言。” 哪怕受了重伤,想要击败她也没那么容易。 他们从寺庙打到屋外,刀光剑影间缠绕的白布渗出艳丽的血色,江尤寒浑然不觉,再一次对掌后震得男人踉跄着后退三步才站稳,他擦掉嘴角的鲜血,目光中透着势在必得的野心:“你确实很强,但你又能支撑多久?” 他吹响挂在胸前的哨子,树影晃动,眨眼又窜出百来道人影,他笑道:“让我见识一下,天下第一的厉害。” …… 死十个人的时候,男人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二十、三十、四十……直到密密麻麻的尸体躺了一地,泥土被泡得松软,踩下去都是黏稠的液体,他终于变了脸色。 派来的人都是武功高强的杀手,哪怕被提前嘱咐过不能取她性命个中实力也不容小觑,而她攻守倏变,剑法凌厉,磅礴的内力如有实质,赤黑色的刀刃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掠过黑衣人的脖颈,顷刻间炸开道道血花,她一个弓步纵跃,躲过背后偷袭。 尸身堆成小山,男人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静,挥手阻止,剩余的黑衣人收到指令退至他身后。 江尤寒蓦然转头,压下剧烈的喘息,她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失血过多导致大脑阵阵发昏,眼前也出现了重影,她咬紧牙关不显端倪,鲜血和冷汗打湿了背心,带来持续的针扎般的疼痛。 男人露出狠戾阴沉的神色,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五指一掏,活下来的其余黑衣人当场暴毙,古怪的黑气从尸体rou身内抽出,汇成蛇形被他尽数吸入掌心,他怒喝:“别怪我不客气!” 一道恐怖的气劲以他为中心迸射而出,朝着江尤寒的方向削斩,快如闪电强如狂风。 就在尖啸的巨浪要迎头吞噬她的前一秒,时间被按下暂停,通体雪白的猫儿从她肩头盛开的梅花胎记中一跃而出,猛然撞向那团黑气。 轰—— 四周的风像无尽的潮水般翻涌,堪比一次惊天动地的天灾。 等到刺目的白光散去,时间恢复正常,出现在两人之间的是个衣着单薄的少年,他肤色极浅眸色极深,似是湖中清透的黑玉。 最强一击就这么被化解了,男人死死盯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咬牙切齿:“你是谁?” “我?”少年牢牢挡在江尤寒面前,笑得漫不经心。 “我是她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