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前世
燕疏朗深深看她一眼,手背擦过嘴边血渍。 “你赢了,江尤寒。” 他道:“这里人多口杂不便谈话,今晚戌时,我在园林等你。” 说完他便落地,不顾众人的目光,直直走了。 这一分赢了之后,恐怕很难再得分了。 她轻轻落在台下,在众目睽睽中揽过扑到她怀里的池疏,低头蹭蹭他的鬓角,在他耳边道:“走吧,我们回去。” 她的声音竟然有些虚弱。 池疏心中一紧,连赢来的灵石都顾不上,牵着师姐就走,众人被江尤寒的实力震慑,纷纷让出一条道。 等到看不见两人的身影,这才吵吵嚷嚷起来。 “天啦,这就是炼虚修为的威力吗?” “这两人也太厉害了吧!” “哈哈哈我压对了!” “不愧是第一仙宗出来的,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刚刚那个少年是她的道侣吗?” “不会吧,他不是只有元婴大圆满吗?” “我倒是觉得她和刚刚那个燕疏朗之间怪怪的,那个姓燕的看她的眼神就不对劲。” “说的也是,那个姓燕的也挺厉害的。” …… 池疏带着江尤寒匆匆回到住处,他感觉压在他肩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刚把房门关好,江尤寒便直直倒在他身上。 池疏心急如焚:“师姐!你怎么了?” 他把江尤寒放到床上,只见她紧紧闭着双眼,身体也忽冷忽热。 他连忙给江尤寒传送真气。 进入她体内的真气却如泥牛入海,瞬间不见踪影。 他没有办法,跪在床边抬起她的手贴在脸颊上,无助道:“师姐,你别吓我……” 他眼中迅速蓄起水雾,就在此时,他突然察觉掌心的温度正在极速下降,他一惊,探起她的体温,发现不过几息时间她整个人就像个冰窟窿一样寒冷。 怎么会这样? 寒气迅速蔓延至全身,她身下的床榻也‘滋咔’结起冰霜,池疏呼吸之间,竟然冒出白雾。 不能让寒气再蔓延下去了。 他立刻果断脱去两人衣物,将两人赤裸的身体紧紧相贴,一躺在江尤寒的身上他就不受控制打了个哆嗦,太冷了,就像一个冰块。 他舒展身体,将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牢牢贴在她身上,不留一丝缝隙。 寒气刚要爬上他的身体,就被他用真气驱散,他一边发着抖,一边用真气慢慢温养江尤寒的身躯。 池疏抬起头吻在她凝着冰霜的脸庞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啪嗒啪嗒流着眼泪,然后靠在她冷硬的胸膛上将衣袍盖在身上。 太冷了。 他抱着江尤寒,哆嗦着一遍遍用真气滋养她的脉络,渐渐昏睡过去。 在梦里,他就像卧冰求鲤的人,在难熬的冰天雪地傻傻的用体温融化厚厚的冰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冰层越来越薄,一点一点化作池水,池水也越来越温暖,就像被人抱在怀里一样。 他紧颦的眉头松开,被落在脸上的吻唤醒。 江尤寒正抱着他赤裸的身体给他传输真气,温暖他冻得青紫的血rou。 他惊醒抬头正要叫她,被她含住唇瓣狠狠吮吸舔舐,江尤寒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手掌抚摸过他莹白温软的胸膛和腰部,直到把他亲得浑身颤抖喘不上气,这才放过他。 她低头看着脸色红润的池疏,叹道:“小疏,你真傻。” 她有水灵根护体,区区寒气又怎么奈何的了她? 她清醒过来看见池疏哆嗦着昏昏沉沉抱着她,被冻得嘴唇发紫也不放手,一时心口抽痛。 她抱着他坐了起来,将散落的衣袍重新拉到他肩上,把他细嫩的背部全部罩住。 池疏紧紧抱着她,哽咽道:“师姐,你怎么了?我害怕……” 江尤寒摸摸他的头发,轻声解释:“我在尝试暂时隔绝因缘影响的办法,没想到后果有些严重。” 她低头亲吻池疏的侧脸,哄道:“没有提前料到,吓到小疏,是师姐的错。” 池疏坐在她腿上难受道:“师姐,我以为不会有事的,停下吧,别试了,我们离燕疏朗远一点就好了,什么天命什么因缘我都不在乎,我不会吃醋的师姐,别再折腾自己了。” 他不知道师姐表现出的风轻云淡几分真几分假,更不知道她说的方法居然这么严重,对自己又怨又恨,要不是为了照顾他的心情,师姐原本根本不用吃这些苦。 江尤寒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推开他的肩让他直视她。 她说:“小疏,我在乎,我不愿一生和他绑在一起,受其影响,我是独立的个体,不是谁的天命,如果不能斩断和他的因果,我会产生心魔。” 她叹道:“是我自愿的,小疏,没有谁逼我,师姐是自愿的。” 她擦去池疏脸上和下巴上的眼泪,按着他的后颈又去吻他,她温柔看着池疏颤动的眼睫,没有说的是,自从遇到燕疏朗,她的记忆就慢慢开始古怪起来。 记忆中弄云顶的夜晚,有人背对着她在晚风庭里忙前忙后端菜,她知道是池疏,也听见了池疏的声音,但那人一转过来,竟然变成了燕疏朗的脸,燕疏朗笑着看她,说道:“江尤寒,你回来了。” 情况愈演愈烈,甚至演变到她脑海中和池疏在床上、草丛中、海边缠绵交合的画面中,躺在她身下哭泣呻吟的人的眉眼,也渐渐朝燕疏朗的长相变化。 天道竟然在篡改她的记忆。 她不禁痛恨作呕。 如果不及时制止,不出一月,她就会全然忘记池疏,到时候她爱的到底是池疏还是燕疏朗,她自己也不会知道。 她将改动的记忆全部封存,一个字也没对池疏吐露。 她爱的是池疏,从头到尾只有池疏,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这一点,哪怕是天道。 她抱着池疏深吻,细细描摹他的眉眼,她每天都看着这张脸,睁眼是他,闭眼也是他,他的笑、哭、撒娇、伤心、难过、渴望、情欲,种种铭记在心,天道可以篡改她的记忆,却篡改不了她下意识的反应,不想让池疏伤心。 这些烦恼,就让她一个人承受吧。 江尤寒抱着池疏在床上缠绵到酉时的尾巴,从他体内退出来给他盖上被子,她穿好衣物将额头与他相抵。 “我和燕疏朗有约,若我半个时辰后还没回来,就来西苑的园林找我。” 池疏冲她伸手,江尤寒低头亲亲他,他用遍布吻痕的手臂紧紧抱了她一下,这才乖巧点头。 江尤寒在昏暗的天色中穿行,很快就来到园林。 燕疏朗早就站在那里等她,玉笛在他手中发出哀怨悠长缱绻悱恻的曲调,无害地像一支普普通通的笛子。 听到脚步声,他放下玉笛。 “江尤寒,你改变不了的。” 江尤寒盯着他没有说话。 燕疏朗继续幽幽道:“你发现了吧?你的记忆……我竟然会凭空幻想出我们相遇相知相爱的场景,天道的力量太强大了,你是没办法阻止的。” 江尤寒神色冰冷:“你知道什么?” 他反问:“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上一世结下的因造就这一世的果,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 她道:“我自有办法。” 她对燕疏朗的态度不耐烦,想着要不要收拾一顿再逼问他,幸好燕疏朗没再挑战她的底线,低沉道:“江尤寒,上一世,我是为你而死的。” 江尤寒眉头一皱:“你怎么会有上一世的记忆?” 他道:“我不能多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神魂离体过,在阴间走到奈何桥,忘川河里,我看到我的前世今生。” 他紧紧注视着江尤寒,语气不满:“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应该有池疏插足,你会和我结为道侣,飞升上界!” 江尤寒淡淡道:“冷静,你说错了,不是池疏插足,也没有‘我们’。” 她突然问道:“你喜欢的是我吗?还是你记忆里的‘我’?你分得清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吗?” 燕疏朗一愣,她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道:“你喜欢的不是江尤寒,是天命,是因果里的果,我们的因,从何而起?” 燕疏朗佩服于她的巧舌如簧,佩服她的聪明她的狡猾她的冷静,不过如果她真的聪明,就不应该还想着反抗天道。 他吐出口气,道:“上一世你是个将军,为了打赢胜仗,将身患瘟疫的病人投入敌方城池内,让士兵和无辜百姓染上重病,再将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一一屠杀,还把投降的士兵全部扔入坑中活活焚烧,种种血腥手段罄竹难书,你的暴戾残忍触怒了上天,天罚你将一生鳏寡孤独,最终五马分尸尸骨无存。” 他道:“你罪孽深重。” 江尤寒默不作声,似乎在听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荒谬故事。 燕疏朗见她不信,继续道:“你有一只白猫,一直宠爱有加,白猫随你征战四方,直到老死,最后被你埋在院子内的墙角下,白猫的尸体上长出一棵桃树,桃树开花结果,你取下一颗果子,带着果核回到故土。你以为白猫死了,其实它没有,它的灵魂一直附在果核上跟着你。” 不知想起什么,他突然冷笑:“我还看见有个要饿死的旅人躺在桃树下,你摘了一颗桃子喂给他,把他救活了,也许那个旅人就是池疏,你救了他的命,今生他才会纠缠你。” 江尤寒摩挲剑鞘,不置一词。 他继续道:“你当了二十年将军,在三十八岁那年被手下的士兵叛变,因为你杀的百姓中,有他们的亲人爱人和朋友,命中注定你会被他们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但是那只猫救了你,它用魂飞魄散的代价救了你,把你身上数不清的罪孽通通转移到它的身上,你活了,它死了,你养了它十五年,它就用命来报答你。” 他越说越激动,不知是不是回忆太过触动,一个身高接近六尺的健硕男儿竟然流下一滴泪来。 “你活到八十七岁寿终正寝,而它却因为背负了你的罪孽散了魂,直到一片残魂碎片漂荡着回到埋着它尸身的那棵桃树上,这才有转世投胎的机会,不过就算投胎,它也要日日经受焚心之痛,彻夜难眠,甚至还长得人不人,鬼不鬼。” 燕疏朗冷静下来,他看向江尤寒下半身,笑道:“江尤寒,你现在不男不女的身体都是那些死去的无辜的人的怨念报复。” 江尤寒脸色一沉。 他继续道:“知道那只猫怎么样了吗?它只有靠近你才能减缓焚心之痛,而且……” 他声音低哑,语气缠绵:“因为你,它就算投胎成了一个男人,下面也长了两个……你说巧不巧,江尤寒,你这一生注定无儿无女,而它能给你生孩子……” 燕疏朗轻笑,在两人剧烈的心跳声中越靠越近,声音越来越低。 “江尤寒,我是你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