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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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 “怎么回事!” “都别动!” 锵!—— …… 除了零星几声回挡之音,大家都觉察到了什么停止了反击,此时,天空又忽然下起了雨。 雨势不大,但当众人看清落雨的颜色,脸上都打破了平静—— 雨,是红色的。 “嘤——” 仿佛罗刹鸟午夜行凶前的暗鸣,血雨落地便凝成无数红衣厉鬼向他们扑来,重炎一声喝令才刚出口,有几只厉鬼已在刀剑下走完了最后一程,接着,便有凌厉之声如从虚空而来,穿透血色,重重回击向不同方位的守阵将士。 厉鬼与剑光同时袭来,众将不得不纷纷出手,然而他们很快发现,不仅刀剑出手会发生偏折,连面前之人也会在出手的刹那忽然从灭鬼转变为自相残杀,他们仿佛一瞬间陷入了一个不属于自身领地的奇异阵眼,敌军未现,战场已是一片混乱。 簌簌不尽的赤红血雨里,重炎躲开数道连续攻击,传令道:“莫下重手!众将听令,炎光护体,退!” 不论是否受到攻击的将士立刻警醒,哪怕已经负伤,都先开启了自身的防御元光。 看着天空乌云下飘悬着的一道黯淡光轮,他含怒冷笑道:“破境,果然是你——!” 天光不语,一阵光爆劈头闪过,火光剑影顷刻被光芒淹没,不少火禽愤而冲向天际,但强光中的将士们却忽觉眼前一暗,格挡之间,赤羽翻旋的呼啸声眨眼即至,遍地传来以头抢地声嘶力竭的悲鸣。 “莫追,归阵!” 所幸火壤对禽鸟们的伤害不大,大多人也都收着刀兵,这一撞击才未造成严重的伤亡。 “好,我重炎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耗得起。” 清亮的禽鸣再次响起,这次有了明显的调动之势,炎陵半数将领封神回鼎,闭守阵型,火势刹那间更加旺盛起来,剩下的人里除却重伤者,也都纷纷瞅准时机收剑归元,待所有的折返攻击消了势,方错落散开,以手拈诀,驱咒杀鬼。 此法虽过于保守,但面对这位特殊来者,轻举妄动实在无异于自投罗网,但更重要的是,维持此阵极其消耗灵力,在这之后,定然还有强悍的东西等着他们,无论如何,现下都必须守住。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对峙竟然持续了七天七夜,七天之后,昼夜巡空的禽鸟们带回了一个诡异的消息,重炎听后静了许久,几乎在对面发出闪击的同时,火速挥下一令:“雷霆速去,敕告五方莫来增援!” “将军,您往哪儿去?” 刚收到炎陵伤亡惨重、溃败疾退的消息,青垒便被调令离开了晏青,才到晏青与炎陵的交界之处,立刻便被眼前一片狼藉的血色骇得后脊悚然—— 仙灵、修道者、各类灵兽的尸身散得七零八落,遍地都是,血水已完全将泥土本色覆盖,精光灼灼的秃鹫乌鸦站立树梢遥遥观望,只等他一离开,压翅扑来。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次可不是当年花婴一人挑起的纷争,冥水剩余九兽加上一处尸山,再过不久,只怕连晏青也逃不过这般境地…… 他刚陷入思索,耳边蓦地便响起了一道纤柔之音,声音悠悠婉转,如猫爪挠心,萦绕不知踪迹。 “出来。” “就这么想见我?” “给、我、出、来。”眼前的血色让他难以自制地燃起了怒火,不论来者何人,他都绝不会放过对方。 “你看,我在这儿……” 他一回头,便看见一个女子坐在晏青地界的银木梢头,秀丽多姿荡着双腿,俏生生望着他们一群人。 “阿妹?呔!妖女,竟敢化作我小妹的模样……”众人跟着他回头,却在其他几个方向陆续都看到了人影,或有说看见亲姊妹的,或有见到妻女至亲的,纷纷都骂了出来。 青垒的牙龈也已咬得咯咯作响,他看见的,便是自家爱妻的模样,面上不动声色,立刻招了招手:“杀!” 务必速战速决。 “将军,都没了。” “速去炎陵!” “是!” “等等,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众人安静一听,果然发现不远的山坡处传来了几声极微弱的呼喊,青垒一个眼神,立刻有人贴着树影闪了过去。 “是活人!” 听到回话,他们才一齐赶到近前,可看到此人,所有人又是一片骇然。 “都转过身去,阿宁按着她,我把剑拔出来。” “唔……救我……” 每一声悲吟都像刀子一样割在每个将士的心上——受伤的是一个女冠,但此时已是衣不蔽体,整个人浑身是伤躺在树下,手脚不见,双臂双腿都只剩半截,口涌鲜血,胸口腹部各被一把利剑贯穿,伤口乌黑,血流不止,一看便知中了毒,剑体秀巧,极可能是她自己的,但却被人反夺之后伤及自身,剑伤之外,女子的下身更是血rou模糊。 青垒很快抓起旁边的破衣为她遮私,另一将领按住她的肩头,眼看两柄长剑即将取出,青垒蓦地一震,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低头一看,胸口伤处正露出一截刃尖,他快速拔剑往身后刺去,剑光空空穿过烟雾,他们已陷入了一片茫茫雾障当中。 “呃啊!”旁边将领一声呼嚎,转身时两眼只如血窟窿一般,地上的女冠也已消失不见,青垒忙将他扶住,刚才跟着他的众人却没有循声赶来,他逼出剑刃扶树找去,却只见烟瘴滚滚倾轧过血土亡骸,哪还有半个熟悉的面孔? ***! 青垒气得骂娘,忙定心掐咒,开启护界容两人暂时疗伤。 “呃啊……啊……啊……郎君,你……好粗鲁……” 青垒眼皮一跳,抬眼便见一个将士正与方才受伤的女冠缠绵在地,女子半点伤痕也无,手脚皆在,搂着将士喘息阵阵,引人浮想联翩。 他立刻喊了一声,那拥着女子的将领却毫无反应。 ——不,不可能,他的人不可能如此……还是幻象! 因只是小伤,他比伙伴先恢复了过来,可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施法,迷障依然无法打破,显而易见,施阵者的修为在他之上。 他静下心来查看了一下将领的眼伤,果然已经中毒,解毒不难,却需要时间,他正想着,呼啸传来,青垒格剑便挡,凌厉的攻击几乎让他差点失手,然而等他看清来者,怒气再次冲上他的颅顶—— 对面的还是他的“心上人”,纤手弱执双剑,盈盈如柳,但让他怒不可遏的是,此时的她根本无衣蔽体,腰肢款款,面容擎着一抹放浪的yin笑,至亲至爱如此教人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宁,归鼎疗伤,我要动手。” 心知此时帮不上忙,名叫阿宁的将领摸到他手心的玉炉,咻的一声便钻了进去。 “来者何人?” “自然……是你的情人。” “找死!” 说打就打,没了负累,青垒显然更放得开了,招式咒印变化无状,但他发现,对方根本不接他的招。 “这么急干什么,我可早晚都是你的……” 女子说着yin词浪语,直将他气得七窍生烟,显然她在有意拖延时间,但再不破除迷障,只怕别说援助炎陵,连他带来的人都要保不住了,偏他越想静下来,思绪却只益发混乱,是谁……来者究竟会是谁?九兽?冥玄姬? “怎么回事?” “龙君,烟瘴已经围住了整个山峦,灵兽们……全都有去无回。” “一个没回?” 回话的将领脸色更白一分,仍然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好,传音告诉山中诸灵,此地由我亲自坐镇,守阵者无令不许弃守,否则,天雷贯身。” 三十个日夜,翠浮幽谷都在黑白两股光阵中对峙颤抖,但从第十五日开始,黑雾的范围便逐渐压向了山峦,每突破一层光界,林烟中便响起一阵撕心的哀嚎,血雾弥漫翠峰之上,一呼一吸,无不浸透腥甜。 但到了第二十八日,黑雾便再难进一步,甚至隐隐有些晕散的势头,数道红烟褴褛汇集,黑雾前方,倏然出现了一抹妖娆的身影。 “盘宙神君,好久不见,不出来玩玩儿么,那帮小崽子们,可都不够本君活动活动筋骨的。” “才到三重,冥玄姬竟也亲自现身了?” “没法呀,你们这山头太大,我的七情煞们玩得不亦乐乎,都不帮我了,就我一个,神君可会害怕?” “妖魔异志,正心难守,中天就不该留你。” “谁让我命好,遇见个心软的神呢?” “哼,往后,你便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青袍男子指尖翻飞,结印起势,长空碧流凝结,很快形成了鱼鳞般的阵界。 对面女子身后,同样卷起雷霆般的飓风,玄鞭如蛇化蟒,越变越长,只一眨眼,便如锁链结网,遮蔽了山峦顶空的苍穹。 尸山一隅。 “师父……我的修为又增进了不少,这里小妖们进不来了,您若醒了,经书笔墨就藏在您身旁右侧的地下三寸处……” 面前的泥人还在僵硬张着嘴,鸦青色吏服的男子脸色已冷了下去,骨节发白,掐住泥人的力道也重了几分,微怒道:“谎话。” 若真的无人能进,何必要藏,想必还是他答应了那些妖灵什么事,才会突然没了人来找茬。 他几乎可以想见那孩子在他面前故作轻松说出这副话的模样——瘦骨坚直,容廓清冽,带着纤弱不屈的倔强,眼神却满是温和明净,仿佛什么都能当作没发生一般。 想起少年的身世,男子的内心五味杂陈,少年本身与其生父的性子相似,不骄不躁,随遇而安,也总喜欢把事藏在心里,偏又带着些他母亲那样敏觉的小心思,在他与各路妖魔之间周旋,不知吃了多少苦,早有了自己的一套应付方式,但越是如此,也越让人心疼。 …… “还有……她回来了。” 说完最后一句,泥人噗突掉在了地上,男子伸手将它拾起,微曲的指骨竟有些颤抖。 他不自然地握着这枚粗糙的泥人,捏了放,放了捏,好像第一次触及一般,良久,方长长叹了口气,如同一场避无可避的妥协,渐渐碾碎成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