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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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山。 大小洞窟都在有序的忙碌之中,一个身量瘦小的黑衣少年从偏巷走出,头颅一直微微低垂,双手捂着一个空了的竹节碗,看上去情绪不佳,走到一个大洞口站了一会儿,他抹了把眼睛,才继续抬步,融入一众往来妖灵。 “容观,叫你。” 大概是谁通报了一声,边上立刻有人唤住了他,少年愣了一下,抬眸低低应了一道,放下手中之物,立刻扭头又走了出去。 方才在他身边的小妖斜眼瞥了一下他的背影,阴阳怪气地说道,“有事儿没事儿就进去一遭,多少好东西我们影儿都没见着。” “瞧不出那位就好这口嘛,你也不看是谁的种,我们这些烂泥样的哪儿比得了?” 听到这话,小妖笑得更阴沉了些,“那要让他老娘知道了,可有得好戏看了。” 对方竟道:“可不是嘛……说不定——乐得一起快活呢,嘿嘿嘿嘿。” 那小妖本是另一个意思,但这个设想似乎比他说的更加劲爆,不由也跟着赞和起来,“啊哟哟~对对对,还是你小子上道。” “嗯哼——” 少年进洞之前,早有眼尖者知会他们收住了交谈,然而他们只对望了一眼,便有旁边经过的一人朗声道,“容观啊,这次大伙每个都至少得拿九十只魂交差,你要不乐意,可自个儿先跟大人说清楚。” 少年杵在洞xue角落不知忙活什么,半晌,淡淡回了声“好”,妖灵们摇头晃脑,都是一脸痞痞的坏笑。 “算算人手,还需留十个贼小子守洞,偏偏大人也下了指令,这可怎么办……干脆大家一起再分担些怎么样啊?” 这话看似是对所有人说的,但究竟该落进哪只耳朵,少年比谁都清楚。 “知道了,我会完成的。” 他捧着一堆奇形怪状的黝黑之物走出洞xue,头也不回地离开,洞里立刻响起了热烈的呼声,“来来来,都下注下注,谁赢得多才能留啊!” “嘿嘿,烂眼鬼,你先说说赌什么嘛……” …… 尸山各处都十分“忙碌”,少年足不沾地,很快远离喧嚣来到了山后的一个僻静小洞,洞里火灶丹炉俱全,成色虽然都有些粗劣,但他似乎并不在意,研磨调制烧熔都无比熟练,连火候太大炉子哪处需要放块寒石垫底都做得行云流水。 一套工序完成,沸腾的药汁随即就被收进了排成五行四列的竹节碗里,药液均匀分布,每个竹碗都还留了三分之二的空余,少年勾手取下悬在空中的一只大肚葫芦摇了药,幽微叹了口气,手上倒也没停,拔下塞子便往碗里一一斟去,葫芦倒空之后,仍有半数多的碗未能斟满。 他往怀里摸了一道,随即拈出一张轻盈纤薄的金符纸,右手掐完一诀,眨眼便在符纸上以光脉绘出一符,随即扬手一抛,金符无火自燃,化为灰烬,卷着细小的旋风滑入了五个竹碗。 少年端起一碗走向小洞尽头,黑暗的洞xue壁上蓦地燃起了一簇莹绿的阴火,火光照出地面一个漆黑的洞口,也照出了洞口内的半截狭窄石阶。 瘦削的身影徐徐向下,仿佛正被黑暗无情吞噬,须臾指间消失无影,阴火略一闪动,也便熄灭了。 不久深洞之下便有了声响。 “……师父,师父。” 随着他的到来,半壁上引路的阴火逐一亮起,浮影跳跃的重叠火光里,一个被长链锁住手脚的青年男子坐在团团盛开的昙花丛中,花姿雪白如幻,垂似莲台,却有一根长刺自男子胸口心脏处穿出,随着他呼鼻息的波动,隐隐闪动猩光。 那白玉无暇的花朵也在幽幽扇动纤瓣,仿佛整株花树,都依附于此人呼吸生长。 青年男子薄唇窄面,眉目凝结,稍显冷厉,身着鸦青色百鬼纹修身吏服,腰束玄带,较寻常腰封稍宽一些,腰下悬着琉璃护法常印,分明地府阴司中人。 少年捧着竹碗又唤了他几声,修长的眉峰不时蹙起,看起来有些忧虑。 “这次居然还没醒么,都三个时辰了……” 他正喃喃自语,不防男子忽剧烈咳嗽起来,惊得他差点将手中之物倾倒,两道血迹分别从他嘴角与胸口汩汩流下,少年急忙放下药碗为他擦拭顺气,一刻之后,对方终于微微扬首,睁开了双眼。 “师父,可好些了?” 少年担心不已,眼眶也因担心急切染了层红晕,一双明波照人,犹如秋水,面庞虽有些瘦冽,到底骨骼俊秀,姿容难掩,只是皮肤灰白显青,看上去竟似回魂的新尸,透着股弥留的死气。 “咳……咳咳……” 男子未能回应,一边咳血,他身后的昙花也在他醒后急速衰败,不过几个眉转迁延,枯瓣委地,如铺残席,扁形枝头已结出数枚红果,盈盈垂头颔首,似在招人垂涎。 少年毫不含糊,很快便将果实全部摘取下来,投了一枚竹碗之中,红果没入药汁浮荡了两下,汁液随即翻涌旋转起来,水位越降越低,果实却越大越红,很快药汁见底,红果也撑至涨破,竹碗稍微晃动两下,红光裂绽,立刻爆开,露出四枚黑痂色的干果。 少年更加闷闷不乐,“怎么多了一个时辰还只是四个啊……” 话音未落,眼前忽然一暗,少年心下一惊,迅速伸手扶住了花叶间即将倒下之人。 “师父,师父!……” 唤了不知多少句,人却再未苏醒,少年忙掐住他的下颌,曲指点xue,在他张口的瞬间喂下一枚干果,接着将他放下躺平,摩顶掐印,低颂经文。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见男子痛苦的面容稍微缓了过来,少年处理好他的伤口,又开始了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 “师父,容观需要离开一些时日,要是您醒来我不在莫要担心,莲杵我会一直带在身上,我也……很快就会回来的。” “月华朝露都已所剩无几,到时候正好经过东晏的仙山可以弄些回来,您不是总说我长得太慢,如果能得晏青的生力养几天,怎么也比现在健壮得多么……您放心,我也不会招惹他们的,反正……也没人认识我不是……” “我的修为又增进了不少,这里小妖们进不来了,您若醒了,经书笔墨我就藏在您身旁右侧的地下三寸处……” …… 一径说完,他又发了会儿呆,指间微动,讷讷道:“还有……” 想了想,却没继续说下去,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拇指大的泥人塞进他的手中,泥人记下了少年方才说过的话,脱离他的掌心后,立刻团成了个泥球。 离开牢洞的时候,少年停顿了一下,眼底一片清寒冷漠。 “还有……她回来了。” 【炎陵·种火连峦】 一柄赤金重剑垂直插地,锦纹含光,透着灼灼逼人的辉艳,按着剑柄的男子方脸炬目,头戴彤冠,遍身赤甲,威容沉沉,接收到远处传来的林禽密语,剑眉忽蹙,还未开口,身侧已响起了一道不耐的骂声。 “他姥姥的!”侧方列阵的一位将领将剑一掷,剑尖瞬间插入地下数寸:“到底来不来,老子的庆功酒都凉了!” 按剑的男子朝他望了几眼,忽道:“你不是才刚换上来么,就待不住了?” “害,神君,别说我了,这都等了多久了,谁耐得住啊?” 厉光射来,此将立刻闭紧了嘴,却听他道:“往日里守阵,难道你们都这副德性?” 对方急忙矢口否认,话一出口,一时也皱起了眉。 按剑的男子正是炎姬的义兄重炎神君,眼看大伙多多少少都酝酿着躁火,连他也有种随时欲拔剑而起的冲动,心念一转,立刻大步来到高处,喝令道:“都把火燃起来!” “神君怎么了?” 大伙议论纷纷。 “都别动,烧一把看看就知道了。” 鸣音在林间交错响起,赤红的土地上瞬间扯线般涌起数道连绵火墙,煌煌摇曳,围绕着众人一圈圈向山后渐远,守阵者都是火行生灵,并不惧怕,一时正有些不解,忽见火光中似有浮影显现,顿时都炸开了锅—— “有小鬼!” 火墙内外,已经现身的牛脸怪物面目狰狞地挣扎萎缩,瞬间化为灰烬,重炎淡淡开口,表情却十分凝重:“是虚耗鬼。阵眼本就靠近阴冥,这种小鬼气息又淡,先混进来了,看来是想把我们的耐心吃净,等我们烦躁不定、乱了阵脚,他们再蓄势进攻,以逸待劳。呵,姑娘小子们,都疏忽了啊。” 众人脸上都是一白,赶忙挺直腰板,握紧了兵器——等得太久,他们确实都有些松了劲了。 微弱的哀嚎声此起彼伏,这些小鬼不敢靠他们太近,因此大都集中在火墙旺盛之处,一烧便没,将领中有人上了当闷闷难平,挥剑便向火中撒气。 砰砰—— 侧后方立刻有人叫道:“等等,往哪砍呢你!” 小将刚待扭头,前方一记锋芒呼啸,他转剑一格,忽然惊出一身寒意——自己处于第一阵列,身前并无他人,这道熟悉的赤红剑光却是凭空出现在他的眼前,劲力虽不甚强,出攻击者的招式却应比他更加纯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