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疯魔
139 疯魔
“嘀,嘀,嘀……” 仪器声打破宁静,在岑寂的病房里不断回荡。 其实这样的噪音很弱,前几次来探视,林亦行并不觉得有多吵,唯独这次,一声又一声地传进耳里,让他前所未有地烦躁。 床上的男人换上了无创呼吸机,早已能开口,虽然有些费劲,却还是让刚才那些话清晰地传进了林亦行耳中。 “我知道你是故意接近她的,不怪你,我不怪你。” “你和你大哥,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们?” “放心吧,她不会和你们抢的,我会立一份遗嘱,把我手中所有股权都给你们兄弟俩。”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林光济这番话,林亦行并不怀疑,可对他和林知深来说是善,那对林以祺呢? 他曾经想过无数种林光济死后的可能,林以祺要么能正常继承遗产,要么被林家那些人吞得尸骨无存。 他和林知深都还年轻,在家里做不了主,在公司毫无根基,很难帮上林以祺什么。 所以他才那么努力地为林以祺找了萧家做靠山,即便没有感情光谈利益,看在股权的份上,萧家肯定也会帮她,与她互相扶持。 只要继承了遗产,拿到了股权,林以祺以后的日子就不会差到哪儿去。 然而不管他怎么算,怎么想,都料不到,林光济居然是这样打算的。 当初是林光济坚持把林以祺接回来,也是在林光济的庇护下,林以祺才得以在萧家安稳度过那几年。 他以为,那个人渣虽然做父亲不合格,至少也不会太凉薄。 可惜,他错了。 林光济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或许林以祺这个女儿在他眼里,就是只给予施舍的宠物,可以给她喂粮喂水,有人打她骂她也能护着她,却永远不可能和他这个主人平等。 从前,林亦行也觉得自己和林知深在林光济心里像两只宠物,如今一对比才知道,他们那位父亲真是很“爱”他们。 毕竟除了财产,其它一切都是虚的,而林光济愿意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们,为此甚至可以舍弃自己的亲女儿。 可是林以祺在他心里,究竟算是什么? 用来完善他名声的工具?用来减轻自己负罪感的玩偶?还是用来恶心他那位“疯子”原配的利器? “她毕竟……是个女孩,不适合管理公司,那些房子、车子,就都给她吧,别要回来了。” 听听,多伟大啊,自己都快死了还记挂着女儿。 豪车,豪宅,在他眼里,大概已经是最好的恩赐了,林以祺还得谢谢他。 “爸……”嘴里吐出这个好多年没叫过的字时,林亦行的声音都是哑的。 他很想替林以祺问一句:我究竟算什么?当年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又为什么要假惺惺地把我接回林家? 可到最后,一个字都没再说出口。 那么明显的答案,根本用不着问。 要是他林亦行不是个男的,要是他林亦行也贴着“私生子女”的标签,那今天坐在这儿听他交待后事的就不是他了,能继承股权的也不可能是他。 “我知道,我对你们兄弟两个,不够好。”林光济艰难地朝他咧嘴笑笑,“我不是个好父亲,但我……该给你们的,一样都不会少,我一定不会……让你两个叔叔把我们家的东西抢走。” 那么该给林以祺的呢? 林亦行也看着他笑笑:“我明白。”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不仅适用于爱情,更适用于所有感情。 他以为病危时这样诚心诚意地说两句,就能弥补这些年缺失的父亲责任吗? 他以为这样对林以祺,两个儿子真的会开心吗? “我明白。”林亦行定定看着他,又强调了一遍。 他大概是不舒服,想咳又咳不出来,缓了一会儿才催促道:“你去给常律师打电话,遗嘱的事……要尽快,我怕我撑不过去了。” 医生说了,撑个十天半个月是没问题的,毕竟这两天他已经有所好转。 从刚才的对话就能看出,他的神志是清醒的,这样的状态下完全可以立遗嘱。 而一旦立了,林以祺就什么都没有了。 见他没动,林光济痛苦地喘了几下:“怎么……还不去?” 空洞的眼神慢慢移到他脸上,林亦行喃喃道:“爸,你不觉得,你不配被这样叫吗?” 他声音很低,林光济没听到,又哑声问:“什么?” “你的面罩……”他静静看着他,手一点点伸出,不断颤抖着,按到他脸上,“没戴好。” 然后,咬了咬牙,右手抓住管道用力一拔,病房里立刻响起清脆的警报声。 林光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 面罩还在他脸上,可管子没了,呼吸顿时就困难起来,他只能拼命喘息着,躺在床上不断挣扎,面色扭曲而痛苦。 警铃继续响着,屏幕上红灯闪烁,“高优先级报警”几个大字不断在眼前跳跃,下方还有另一排显眼的红色提示:病人连接断开。 林亦行浑身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可看着最上方的“报警重置”按钮,还是抬起了颤抖的手。 短暂的平静,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监护室里,只有林光济越来越弱的喘息声。 若是在前几天,取了有创呼吸机,他可能五分钟都撑不过去。 而现在,需要更久,很久。 报警声再次响起,林亦行手一抬,继续重置。 然后,缓缓闭上眼,不去看,也不去听。 单独的监护室是林家托了关系花了钱才要到的,为的是能更好地照顾林光济;医生护士特意离开,也是为了家人探视时能更好地陪伴他。 可现在,一切组合在一起,便成了他的催命符。 只要他死了,林以祺就能按法律继承遗产了。 只要他不立遗嘱,所有人就都会以为,他是准备把财产分给林以祺一份的。 反正他也活不了了,这样还能为他减轻痛苦。 反正他就是个人渣,不配当父亲,不配做兄弟,更不配当丈夫。 反正…… 汗水浸湿了衣衫,全身的肌rou抖得发酸,骨头僵得发疼,指甲嵌入掌心的rou里,几乎要抠出血来。 林亦行缓缓睁开眼,艰难地垂眸。 病床上已经一片安静,那个人再无半分动弹,就连眼睛也是阖上的,哪怕表情还是那么痛苦。 “爸……”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他腿一软,跌坐在地。 “爸!”惊叫着猛然坐起,看着熟悉的病房,林亦行又整个人呆住。 是还在梦中吗?还是又回到了四年前? 不,四年前的重症监护室不是这样的。 可这……确实是医院的病房。 “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林亦行抬眸,便看到了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我……”低头看着身下的病床,他仍然没能回过神来,“这是哪儿?这是……” “医院。”林知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担心你出事就……找去了大学城那套公寓,才发现你晕过去了。” 事实是,他很想知道他要和林以祺谈什么,却又不能问,不能跟踪,只能拙劣地以公事为由打给林以祺。 本来只是想知道,林以祺有没有情绪波动,会不会突然做出某种决定,结果却得知,她还和聂钦在一起。 那也就说明,她并没去见林亦行。 见了,他担心,担心林以祺离他而去;不见,他还担心,担心林亦行出什么事,结果就真的出了事。 晕过去了? 他之前不是…… 忽然想到什么,林亦行赶紧四处翻找:“我手机呢?” 林知深从柜子上取下递给他。 他接过打开一看,林以祺依然没回消息。 看着他形容枯槁,一脸焦急,林知深顿了顿,轻声道:“她今天,有要紧事要做,可能没来得及看手机。” 林亦行很快反应过来:“你知道?” “当时,她手机在我手上。”停顿几秒,他又补充,“我看到了,没告诉她。” 林亦行却并不愤怒,也没什么责怪之意,只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很肯定的语气。 昨晚那样的场景,他已经亲眼所见,哪还可能不知道? “知道。”林知深定定看着他,“知道你和我一样,不想当她哥哥。” 窗外早已漆黑一片,林亦行愣愣地看了许久,才苦笑道:“知道了又如何?反正,我不如你,这种结果,应该的。” “我……”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林知深同样扬起抹苦笑。 是我不如你。在她心里,我永远都比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