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第二日,宴与朝和陆迢便离开了宴家,二人隐身躲在废弃的树屋上,看着宴同暮一个人清理着尸人。 他身上伤已大好,即便没有灵虫,也能轻松应对普通尸人。 宴与朝远远看着男人游刃有余的身影,总想起十一二岁时第一次见宴同暮使用蛊术的画面。 也是这样应付自如,脸上淡淡的,看起来清冷高傲,事实上他也是这样的人。 陆迢伸手捂住了他的眼“别看了……” 少年似乎陷入了回忆,眼底有深切地悲伤,令他心惊。 宴与朝没有挪下那双手,只是在黑暗中忽然开口“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宴家有十个死士。” “记得。” “我们都是从各处买来的孤儿,没有来处,没有归处。”宴与朝淡淡道“其实宴与朝这个名字也不是我的,但我一直以得到这个名字为目标,吃了很多苦。” “嗯……”陆迢轻声回应着,表示在听。 “剩下那九个都不如我,也在死斗之中落败,被丢进宴家血池里了,可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我想跑,却被抓了回来……”他抬手握住陆迢挡在眼前的手“然后我为了解蛊,对他做了那样的事,他说既然他们要你入血池,那你就去吧,被抓回来之后,我就被摁进了血池里。” 陆迢沉默地听着。 “我一直恨他,我真的恨他……”宴与朝微仰起头,陆迢感觉到手心有些湿热“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给我生死蛊?他怎么敢啊……” 陆迢却说“如果是我,我也会给你的。” 他深知二人之间的羁绊也许这一辈子都无法斩断,所以容忍宴同暮存在于两人之间。 “我欠了太多了,你知道吗,凌遥问我,为什么不救苏客逍,我根本不敢回。”陆迢感觉到覆在宴与朝眼上的掌心湿润了一片“我也很后悔,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死斗蛊……为什么……我可以救他的。” “其实……我也很后悔。”陆迢温柔地拭去他眼上的湿润“如果我没有去蜀中就好了,或者把你带走也好,那你也不会遇到这些,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追悔莫及已经很迟了,不如把眼前的事做好。” “我知道……我知道的……”宴与朝痛苦地垂下了头“我也不想去想这些,但它一直在脑海中,我看见宴家就会想起这些,我很难过。” 陆迢的眼底泛起担忧,面前的少年已然陷在往事中难以自拔。 心魔。 他脑海中浮现一个不太美好的词。 * * * 在宴家外面待了几天,也没见宴一有出来的样子,看来只能让宴同暮独自前往苗疆深处了。 二人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直至黄昏,茂密的森林陷入黑暗之中,宴同暮独自走着,身上的银饰间或发出响声,回荡在静谧的树木之中,有些诡异的安静。 宴同暮沉默地穿过灌木,肩上的小蛇忽然立了起来,摆出了一副攻击的姿态。 宴同暮伸手安抚了一下,戒备起来。 丛林的暗处,忽然站起来十几具尸人,摇摇晃晃朝着宴同暮扑去,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 宴同暮微微皱眉,按动虫笛,小蛇灵巧地从他肩上飞扑到尸人身上,将蛊毒注射进去,宴同暮迅速后撤,拉开距离,虫笛吹响的那一刻,无数毒虫从暗处爬上尸人的身体,顷刻间十几个尸人倒在身前。 “呵呵,宴同暮,恢复的不错,倒有几分从前的样子了。”宴一从黑暗中缓慢走出,他的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堆尸人和天一教的巨尸,前面十几个尸人只是放出来试探他水平的“你还真是和从前一样傲气,真的以为凭你一人能穿过丛林平安到达五仙教吗?” 宴同暮嫌恶的看他一眼,反问“为什么不能呢?” 宴一身后的尸人嚎叫着冲向孤身的宴同暮,他却握着虫笛迟迟不肯吹奏,嘴上道“还不出来?” 话音未落,隐在暗处的宴与朝和陆迢二人从树上一跃而下,挡在他身前。 宴与朝暗黑的弯刀和陆迢紫青的弯刀毫不费力抵挡住了眼前进攻的尸人,锋利的刀刃划破尸人咽喉,阴阳之力在指间流转,显得纯黑的刀身都透着一股力量。 而陆迢的刀注入内力后更为炫目,在黑暗中紫青的宝石伴随着净世破魔击曳出一道又一道的光华。 “你就这样看着?”和宴同暮擦肩而过时,宴与朝问道。 “那不然呢?我身体可不好。”宴同暮似笑非笑,但还是执起了虫笛,身侧的双生灵蛇和圣蝎虽都还是幼形,但他再次吹响虫笛之时,暗紫色的内力化成更大的灵虫之形,笼罩在灵蛇身上,竟然比人还要巨大。 宴一眼看中计,却毫不在意“我就知道你不会孤身一人,你以为仅凭三人就能穿过这片丛林吗?” “或许,我们的目的根本不是去五仙教呢?”宴同暮淡淡道。 天一教的巨尸持着巨斧朝三人冲去,硕大的身躯踏在地面重如擂鼓,震得地面都有些颤抖,四只冲向三人,似乎想把他们包围在一起。 宴同暮提息,一跃上树,宴与朝和陆迢则是在一瞬间流光囚影到尸人身后,弯刀和笛声齐出,顷刻间两只硕大的尸人倒在地上,身体如同泄气一般,发出难言的臭气。 “尸气,有毒!”宴与朝迅速反应过来,大声提醒陆迢,二人一同远离巨尸。 撤退间宴一忽然闪上前,一双可碎巨石的手化作掌法,朝宴与朝袭来。 树上的笛声变得急促起来,宴与朝纵身闪过,弯刀毫不留情划破宴一胸膛,一双桃花眼微扬“太慢了。” 比郭无酒的掌法慢的多,宴与朝闪躲得游刃有余。 那边陆迢和宴同暮在清理蜂拥而上的尸人,宴与朝和宴一交上了手,宴与朝显然略胜一筹,宴一几乎碰不到他,还要被迅如闪电的弯刀打退,对招下来,宴一的双手已经布满刀痕,伤口深可见骨。 “宴五……”宴一眼见不敌,没想到带了那么多尸人,仅仅二人便牵制住了,宴同暮的实力甚至不到全盛,他心有不甘,转而恨恨道“一觉醒来变成杀人凶手的滋味如何?” 宴与朝神情一顿。 “哈哈哈哈……你知不知道那个细皮嫩rou的小少爷临死前在说什么?”似乎察觉到宴与朝神色不对,宴一的掌法不断袭来,嘴上继续说着,似乎想借由这些攻破宴与朝的心理防线。 “他说什么?”这话显然奏效,宴与朝听到后犹带恨意地问,似乎有些失控。 “他求我不要杀你,他把你从房里一路背到外面想要逃跑,被我一掌掏穿身体……”宴一狞笑着残忍说出当时的情况“太好笑了,真可惜你没有醒过来……” “别说了……”宴与朝不敢再听下去,他的弯刀出手更加凌厉,但心神大乱。 “你不想听吗?他很在乎你啊……”宴一狂笑道“他身上被我掏了十九个血洞,最后一下,我才把他心脏掏出来捏碎,他摔在地上,还想爬向你呢……啊……” 宴与朝愤怒到顶点,已经开始失控,内力灌满弯刀,将它纯黑的刀身都染上了极深的阴阳之力,显出红蓝的颜色,在宴一还在说话时,灌以全力的弯刀将他不断袭来的右手生生劈断,灰白的断手飞到一旁,血溅在他的脸上,他眼里恨意冰冷,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与此同时,他那双弯刀也因承受不住他的力量而断成两截,一段深深扎进了宴一的胸口。 尸人感觉不到疼痛,但他已知败局,看着宴与朝逐渐发狂失控的脸,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输,他用残存的左手把胸前的断刃拔出,丢在地上,继续诉说着当天的惨状“真是谢谢他替我开门,我把他的血rou,涂在你的手上,怎么样?是不是很温暖啊?看到药瓶的药都空了,是不是以为是你做的?吓死了吧……哈哈哈哈哈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居然想要保护你,真是太可笑了!” 陆迢和宴同暮在成群的尸人中似乎察觉到宴与朝的异常,但涌上来的尸人太多,实在抽不开身,陆迢喊道“不要听他说!” 可宴与朝已经听不下去任何话,一双澄净的眼染上血色,他只想把眼前的人碎尸万段,可他心魔已成,出招不成章法,甚至有了一些幻听。 他好像能听见那日昏迷中苏客逍痛苦的呻吟。 宴一似乎在绝路之中找到破绽,左手狠狠伸向宴与朝,向他的心脏掏去。 灰白的手忽然被一双链刃缚住,狠狠向后一拽,把宴一扯翻,摔在地上。 夜色中凌遥立在树上,抛出一双蛇形弯刀给宴与朝,上面还嵌了一颗暗红的宝石“既然是他给你的,你就拿着吧。” 宴与朝在混乱中接住了一双弯刀,双手摸上那颗嵌在刀身上犹带暖意的石头,才渐渐清明起来,口中喃喃道“无极影刃……” “接下来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了。”树上的少年语气冰冷,身后隐有修罗之态,在月色下格外血腥残忍。 宴一被凌遥的链刃击到无处可退,凌遥却不急于将他杀死,而是折磨一般,链刃在他身上剜出深深的伤口,灰白的血rou横飞,最后他被这无处可逃的血刃逼退到树前,直接瘫倒在地,背后靠着树干,浑身没有一处好rou,鲜血染遍了全身。 意识模糊间他看见那个自己肖想了很多年,但其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高傲地宛如神祇的男人踏着地上的尸人缓缓向他走来。 他呼吸沉重,断断续续地问宴与朝“为什么……你不恨宴家……不恨他们……” “我当然恨。” 他看见那个眉目清冷的男子走来,讥讽道“你该在江南杀他的,他身上有我的生死蛊,你杀了他岂不是一举两得?” 宴一本来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但听见生死蛊三个字却突然愤怒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是他?!我也和他一样,爱慕着你啊……” 说完这句话,宴一倒在树下,一双灰白的眼死不瞑目,望着宴同暮的方向。 陆迢和宴同暮刚刚清理完许多尸人,看起来有些狼狈,四人面面相觑,在此刻都有些沉默。 链刃上尸人的血滴了一路,凌遥收着手中的武器,目光落在宴与朝身上,看不清神色“我要回太白山了,就此别过。” 话音刚落,链刃破空的声音,挥向了宴与朝,陆迢下意识抽刀挡在宴与朝身前,但顷刻间凌遥已经收回链刃,指间绕着一缕黑发。 宴与朝想说点什么,但少年已经带着他的头发消失在远方,不给他挽留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