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龙辇凤驾十里街,华灯初上点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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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三,姜皇后诞辰。 司礼太监高声报着官员贵族嫔妃送上的贺礼,江采萍站在姜皇后身侧替她抚平衣角,却不见平日里伺候在姜皇后身边的嬷嬷。外头丝竹之声不断,姜皇后望见铜镜里映出自己脸上的妆面,蹙了蹙眉:“张嬷嬷去哪儿了。” “回娘娘,张嬷嬷夜间受了风寒,今儿不能上来伺候。娘娘不喜欢这妆面?” “是不是……太年轻了些?” “娘娘本就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 “就你会说话。定海侯到了没有?本宫可要当面谢谢他的料子。” 江采萍失笑道:“皇后娘娘先前不是说,要给侯爷跟唐家小姐做媒?” “唐子衣想起一出是一出,本宫还真想看看,她能怎么把定海侯府搅和个天翻地覆。今儿张嬷嬷不在,你来替本宫布菜。” “是。” 祁进骑着马率一众御前羽林侍卫等在殿前,再有一刻,他就要护送龙辇环城一周,见帝后仪仗受万人朝拜。他不明白谢采说的机会是什么,姬别情就在他旁边不远处与人寒暄,广平王在姬别情身后,一派恭顺良臣模样,却不见他那个盛气凌人的弟弟。 “祁大人。” 祁进下马扶了扶肩甲:“公公?” “咱是孟昭仪身边儿的人,替咱家娘娘传个话,”太监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不知大人可曾结识工部尚书唐傲骨唐大人家的千金?” “不认识,”祁进仔细想了想,又摇摇头,“我和唐大人也只见过几面,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哪里会认识唐小姐。” “孟昭仪是唐小姐的表姐,这……” “本侯还以为眼花了呢,这不是赵公公吗,恰好有事儿想让你跟孟昭仪带个话,你说巧不巧。” 祁进甚至都没发现姬别情什么时候走近,那太监不敢不回姬别情的话,便径直被拉走了。他一阵迷茫,眼看时辰将近,只好先转身上马。他有点饿,心事重重的,午膳便没吃多少东西,草草塞了几口米饼便去当值,离晚上宫外的洛阳城千人大宴还有好久,他一手握着佩剑一手摸摸肚子,听见号角声,便驱马往前。 姬别情是刻意来替他解围的,还是真的找那个孟昭仪有事?他一个外臣,和宫妃怎么会扯上关系,先前在秦王殿听说姬别情送了孟昭仪一只鹦鹉,一只鸟儿还没玩没了了?姬别情又是个风流名声在外的主儿,他—— “天佑吾皇,大燕永昌!” “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打断了祁进的思绪,也不知走神了多久,羽林铁骑竟然已经踏出了外宫城,他身后便是被侍从和宫女层层包围跟随的龙辇,李林甫与姜皇后坐在上头,同高呼千岁万岁的洛阳臣民只隔着一道珠帘。他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看,跪拜的臣民皆是规规矩矩地五体投地,看不出什么端倪。 “侯爷为何执意要和本王挤到一辆车上。” “当然是为了让人知道本侯和王爷素来狼狈为jian。” “你给皇后送了什么?别又是只鸟儿。” “当然不是,”姬别情摇摇折扇,“不过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皇后好打扮,便送些江南的胭脂水粉,只是匣子做得精巧些。” “皇后今天会用吗?” “今儿是江大人跟在皇后身边。” 李俶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天色渐晚,街道两侧已上了灯,饶是皇后多么完美的妆容,应当也看不清晰了。姬别情靠在软垫上哼着从画舫上学来的歌姬的调子,夜风捎带凉意钻进他的衣领。 “还真要绕整座城。” “姜皇后不是就喜欢大排场,”李俶叹道,“她跋扈了些,却心思单纯,若非月泉贵妃处处想要压她一头,她也不至于此。” “只要姜皇后的儿子还是太子,月泉氏还能奈她何。” 李俶挑眉:“你当真这么想?” “李公子去哪儿了。” “去做他该做的事。” 浩浩荡荡的千人仪仗在洛阳内城绕了整整一周才回到紫微宫,李俶身为大燕唯一的藩王,与定海侯姬别情一左一右,位置仅次于丞相月泉淮和国师令狐伤。姜皇后心情大好,先是赏了一批嫔妃外戚,又亲自叫侍从将一盏顶级血燕赏给了姬别情。祁进在外头当值,他仍是饿,只是里头的人推杯换盏结束之前,他也弄不到什么吃食。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对姬别情道喜,握剑的手又紧了紧。 “进哥儿,”一同当值的御前羽林郎将宋森雪悄声问他,“你真的救了定海侯?” “……嗯。” 宋森雪嗤笑一声:“也不见他在圣人跟前替你美言几句,怕不是因为你的天策出身。他那人猴儿精,我就没见过像他那么会讨圣人欢心的。你看看,送两盒胭脂水粉也能得封赏,这叫什么事儿。” “他不是……” 祁进说不下去了,勇士擂之前,天策府的确不受皇帝待见,即便在刺客一事之后李林甫明摆着站在了天策府一边,也不过只是用来杀杀神策军的威风。是啊,凭什么呢,姬别情是皇帝跟前的宠臣,哪里会为了他去惹得龙颜不悦? “娘娘!皇后娘娘您怎么了!护驾,快护驾!” 女官的尖叫声忽然传来,祁进和宋森雪对视一眼,齐齐转身带人冲进宴席庭院,只见皇后面色煞白地躺在尚服局主司江采萍的怀里,双目无神,嘴角已有鲜血流下来。御前羽林军瞬间包围整个庭院,太医被驱赶着上前来,才刚刚号上脉,姜皇后便没了气息。 “陛下,臣等来迟,皇后娘娘应是突然毒发……已经……殁了。” 江采萍颤抖着手抚过姜皇后惊恐的脸,倏地失声痛哭,文武百官皆跪伏在远处不敢动弹,李林甫怒不可遏,一脚踹翻跪在跟前的一名太医:“给朕查!查不出是谁害了皇后,朕要你们统统午时处斩!” “陛下,能否听臣一言?” 谢采突然出声,李林甫面色稍稍缓和:“爱卿请讲。” “今日诸位大人都是入宫为娘娘贺喜,若说娘娘是被歹人暗害,在场诸位谁也摆脱不了嫌疑,不如一并安排到行宫中监视几日,直至查明究竟是谁下此毒手。” “爱卿说得有理。祁进!” “末将在。” “你同宋森雪一道,带御前羽林军护送各位大人暂住行宫。” “末将领命。” 祁进想起谢采所言“机会”,转身前便望了一眼谢采,后者朝他微微颔首。他一惊,差点将心中怀疑喊出来,先被宋森雪拽住了衣袖。 “先走,别看皇后,那不是我们该知道的事。” “你又知道了什么?” “直觉,在宫里当差多了就会有直觉,”宋森雪见祁进冷静下来才松开他的衣袖,在御前羽林军中,他是祁进屈指可数的几个朋友,“这肯定要牵扯出什么大人物,我们不问的好。” ** 大燕皇都洛阳,大理寺狱。 “查明死因了?” “禀林大人,皇后的确是毒发身亡,此毒是江湖流传的奇毒,名为饮中仙,色泽鲜红却无味,毒药原本毫无毒性,但一旦遇酒,便会十倍于砒霜,饶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娘娘怎么会中这种毒,难不成无人试菜?” “不,源头在娘娘所用的口脂上。” “给皇后上妆的人呢?” “已经在牢房候着等您审讯了。” 林白轩这才放下手中的毛笔,纸上是一副未完成的山水画。皇后遇害一事牵扯甚多,大理寺已经不够权限进行审理,这活儿便落到了皇帝直属的归辰司头上。他才刚刚踏进牢房,便听见女子抽泣的声音。 “尚服局主司,江采萍江女官。” 江采萍跪在地上,双手勉强撑着身子,背上已有被狱卒抽出来的血痕,听见林白轩的声音,才颤抖着声音称是。 “皇后诞辰庆典之日所用的口脂,是你准备的?” “冤枉啊大人!”江采萍哭诉道,“皇后娘娘素日妆品用度,都是娘娘的贴身女官张嬷嬷安排的,只是那日张嬷嬷忽然染了风寒病重,不能服侍娘娘,才临时叫妾身去伺候,那妆品都是张嬷嬷一先摆在梳妆台上的,妾身只是拿过来用,哪里知道会害了娘娘!” 林白轩坐下来,让狱卒倒了一杯水给江采萍,缓声道:“那,张嬷嬷人呢?可曾查明?” “禀林大人,张嬷嬷重病至今未愈,您不信去问太医院,”江采萍捧着陶杯,背后的伤一层叠着一层,她几乎要拿不稳,“她已经病入膏肓了,怕是时日无多,妾身所言句句属实啊!” “你可知道张嬷嬷提前放好的口脂,是哪里来的?” “妾身只知道,是定海侯姬别情送给娘娘的一套江南妆品里挑出来的,再细致些的,就一概不清楚了。” 林白轩挥挥手示意狱卒将江采萍待下去,转身回了大理寺正厅,差人去取笔纸。典狱官犹豫着将纸张递上来,踌躇道:“林大人,这事儿牵扯到定海侯,怕是不能当寻常案子办,是不是先禀明丞相,安排三司会审,再做定夺?” “圣人将此事交于本官,就是本官分内之事。” “可是……” “本官现在就拟折子请求陛下将定海侯下狱,”林白轩面无表情地润了润笔,“一国之母遭此毒手,事关国运,他月泉淮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