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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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局外人有点怪,她不和我打闹不和我讲话,常常一个人待在角落,我跟她搭话,她有意躲我,搞得我摸不着头脑。 她以前从不这样的。 不过我最近也有烦心事,临近到校的日子,陆沉仍没有放我走的迹象。 我不想放弃学业,走到这个位置一路谈不上容易。 还有我新做的项目,注入心血用尽毕生所学研究的东西,成果如何都是未知,我不想止步于此,沉没成本太高,不值当。 我在等陆沉的答复。 陆沉进来时拿着笔记本,是他第一次带通讯设备来到这个房间。 陆沉打开电脑,推到我面前。 “看完再决定回不回学校吧”陆沉抿了口咖啡说。 电脑上是一则新闻。 【爆!新武器研发成功!五位博士呕心沥血之作,威力究竟如何?】 配图是一张合影,皆是熟人。 不过,没有我。 是我参与的项目,有我的付出,为什么报道时没我? 是不是出错了?是不是因为他们联系不到所以才… “陆沉,可以把手机给我吗”我手脚冰凉,脑子乱成一锅粥。 陆沉掏出我的手机递给我,有备而来。 我先打给杨导。 电话响铃久到离谱,在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通了。 “可以解释下新闻的事吗?”没有寒暄,开门见山。 “啊…你听我说”杨导语气明显慌乱,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 “你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院里也很看重你,但是…你太年轻了而且你是女性,报道出去对院有影响,所以…” “所以你们就把我名字抹了?!”我几乎是呵斥的语气,挥拳砸在被单,陆沉紧握我的手,意在安抚。 “你先冷静一下…我们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所以院里给你留了一个出国进修的名额,在爱因斯坦母校,我记得你很崇拜爱因斯坦,为你特意争取的”杨导听起来很得意,毫无歉意。 “我的功劳归谁了?”我忍住骂脏话冲动,告诉自己要理智。 “…”杨导没讲话。 “归你了是吧”我该猜到的,在被选入的时候就该想到的,斗不过的老狐狸。 “我希望你记住,你是我带出来的”杨导压低声音,可能觉得我得寸进尺。 “你只带了我一年”我用嘲笑的口吻说到“我了解过你,也看过你发的SCI,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不过…对了,之前的学长也是你学生?” “是”杨导停了停“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啊你的学位有水分”我回忆在实验室的细节“如果你的学位和SCI货真价实,那在实验室里怎会频频出错,连基本理论都不记得了呢?” “是年龄大脑子退化了?还是…掺水分了呢?”撕破脸了,不留情面,反正我也活不久。 “你!”杨导气急败坏,被戳到痛处了。 “你不想毕业了是吗?!”杨导开始吼我,隔着手机都觉得刺耳。 毕业…我现在没有人身自由还谈什么毕业。 “这是你对导师该有的态度?”道德绑架虽迟但到“凡事要讲证据,你污蔑我的名誉我是可以告你的,注意你的措辞!” 也对,我没证据,说再多也是做无用功,口舌之快罢了。 “我警告你,别得寸进尺”杨导威胁着,挂断电话。 我捏着手机愣了很久。 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生气?沮丧? 好像都不是,有种尘埃落定的无力与迷惘。 “陆沉,我想一个人待一会”我不想让陆沉直面我犯病时的狼狈样。 陆沉欲言又止,不动身。 哦对,手机。 “你放心,我不报警,我不会离开这里了”是的,我不会离开。 我在失控的边缘。 “好,只要你想,我会帮你”陆沉说。 “快走吧”我不看陆沉,因为我面容扭曲。 门关上的瞬间,我扑通跪倒在地,腿软。 膝盖传来剧痛。 “就因为我们是女性吗”局外人跪在我面前,双眼通红。 “我们生来如此有什么错?!!”局外人撕扯头皮,一下一下将头撞向墙面,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是啊…我们有什么错!”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一拳一拳砸地面,肾上腺素飙升,我感受不到骨裂的痛。 凭什么?就凭染色体不同? 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严重性别歧视的社会现状,女性的光辉事迹影视化后却要男演员出演,那女性算什么?附属品?性玩具?还是一颗会呼吸的zigong?女性可以是万物唯独不是人。 厌女社会,男性厌女渴批,甚至女性厌女,将女性苦难娱乐化,“家暴妆”“捂嘴照”“白纱”… 她们真的是同类吗?还是说她们已被同化,或者还未觉醒。 女性独立不是口号,更不是潮流,而是千千万万女性在历史长河中涅槃重生的精神传递。 虽渺小微弱,但它存在,并延续至今。 醒醒吧。 “这是第几次不公平的对待啊…”局外人额头靠着沾染血液的墙面,沙哑的说。 “数不清,从小不就被这样对待吗”我仰面对上刺眼的白炽灯,双手无知觉,只见血rou模糊。 太多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我是理科出身,很不幸班主任是一位重男轻女的女性,我常年霸榜,她没给过我好脸色,我去问她题她总是很不耐烦,常常敷衍了事,而对待男生却像对亲儿子一般和颜悦色。有一次我考了第二,她对我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对考第一的男生夸奖不断,说什么“男生脑子就是比女生好”我当时就回怼“难道你开颅看过?像切爱因斯坦大脑那样剖析过?”当然,口嗨一时爽事后火葬场,我被调到最后一排并且罚搞卫生,说我不尊重老师,目无师长。 我没有父亲,准确来说自有记忆以来我没见过父亲,母亲也没有提起过。 初中班里有人喊我“野种”“没爹的孩子”,起初我还会反驳回骂,后来就不了,因为我妈把我教得很好养得很好,所以有没有父亲也无所谓,这可比丧偶式教育好多了,至少mama不会被家暴。 还算幸运,没有怨言,毕竟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万幸。 小时候觉得活着真好啊,可我怎么都想不到现在我会如此渴望死亡。 想死啊,非常想啊。 “你还记得你许的愿望吗?”局外人爬过来,额头破了。 “陆沉给我过生日时许的愿望吗?”我盯着她额头上的伤一直看“我记得” “一愿,此生自由永在。 二愿,学业节节高升,项目顺顺利利。 三愿,爱人不离,友人不弃。” “是我太贪心了,一次许三个愿望”我透过血rou模糊的手,仰望白炽灯。 我跪着向床边挪去,拿手机。 第一下没拿起来,第二下仍旧没拿起来。 “你来打”我对局外人说:“打给安安,把进修的机会给安安” “你确定?”局外人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 “我出不去的,就算出去进修,那又怎样呢?我终究摆脱不了被不公平对待命运,还不如让安安去,安安很优秀,她值得,就让安安替我见见梦想中的学校吧”我瘫坐着地上,血一滴一滴的流。 局外人拿着手机沉默许久,拨通了,打开免提。 “宝贝你这段时间去哪了?院里把你…” “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安安心心的问。 局外人看向我,我闭眼点头。 “我不知道,进修的机会你去吧,我想休息一下”局外人艰难的开口。 安安不说话。 “替我去看看我的梦中情校吧”局外人笑着说。 “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安安好像哭了。 “或许会吧”不会了,我们知道。 “我想…我想见你,我…我很想你”安安哽咽着,哭声明显。 “安安,谢谢你,我们有缘再见吧”说罢,局外人挂断电话,未等安安回答。 安安打过来了。 局外人看我。 “关机吧”刚刚愤怒至极时我没哭,这会像泪腺失禁。 “我想要自由,无论何种形式的自由”我把血抹在脸上,其实是眼泪蛰的眼睛疼。 无人应答。 “我给你”局外人站起身,头顶白炽灯,像光环,像神,像路灯下的陆沉。 陆沉在监控前坐立难安,他看着女孩撞破的额头,砸烂的手,仿佛有共感,陆沉感觉自己的额头和双手有着同样的疼,钻心的疼。 陆沉握拳砸在书桌上,木头裂开细纹。 “查照片上的人”陆沉对电话里的周严说。 陆沉给周严发过去新闻的配图,圈出一个人。 做不到还小姑娘公平,那就还小姑娘一个真相,因为有些东西已经入地生根,想连根拔起太难太难,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 我还是不够强大,还是保护不了她吗? 第一次在麦田,他救不了她,他认为自己是懦夫,他为自己的无能羞愧。 第二次在学校,他护不了她,他以什么身份护她,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保护她的资格。 第三次在…在自己家,他帮不了她,纵使自己医术高明,可患者跟医生怎么能产生感情呢,从一开始便错了。 手机震动,打断陆沉的思绪。 是女孩打来的。 “陆沉,我的手好痛,可以帮我包扎一下吗” 陆沉带着医生进来,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左手中指骨裂。 额头和手缠成木乃伊。 医生走了,陆沉端了槐花蜜牛奶坐在床边。 扶起我,喂我喝牛奶。 不甜了。 夜晚,陆沉在讲睡前故事,陆沉的唇瓣一张一合,皎白的齿,红润的舌,不可多得的美景。 我看的入神,突然有个想法。 如果我有父亲,他会不会给我讲睡前故事?会不会在睡前亲吻我额头? 可能会吧。 mama没有给我讲过睡前故事,陆沉的mama给他讲过吗? “陆沉”我打断专心致志讲故事的陆沉。 “怎么了夫人?”陆沉侧头询问我。 “今晚,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吧”我抽走陆沉手中的《罪与罚》 陆沉瞳孔微震,僵在原地,书被抽走都没知觉。 我可以拥有听睡前故事的资格吗?陆沉想。 陆沉感觉自己心跳很快,莫名的胀痛,一种情感即将喷涌而出,一种在陆沉认知之外的情感。 我们称它为:迟来的童年 “快躺下吧,陆沉小朋友”我坐起背靠床头,拍拍枕头示意陆沉躺下。 陆沉手忙脚乱,他还未从突如其来的情感中抽离。 “可以吗?”陆沉显得格外卑微。 “当然可以”我抬手抚摸陆沉沐浴后的棕发,刘海刚刚盖过眉毛,看起来很乖,真的很乖,陆沉小时候也一定很乖吧。 这是我最后能为陆沉做的了。 陆沉躺下,双手抓着被单盖在胸前,眼里充满期待。 像小孩子。 我忍不住去摸陆沉的脸,不知不觉中我眼里流露出怜爱,是我从未有过的。 “今晚我来做大人,你当小朋友,好不好?”我在陆沉额头落下一吻。 “好”陆沉缓缓点着头,期待愈发浓郁。 “我可以抱你吗?”陆沉想起一个称呼,一个很久没叫过的称呼,跑到嘴边又活活咽下。 太小心翼翼了,太小心了,小心的让人心疼。 “可以啊”眼眶酸了,我们都是可怜人。 陆沉环抱我的腰身,脑袋枕在腿上。 我深吸一口气,压制想哭的冲动,给陆沉留个好印象。 我翻开书,语调平缓的读着。 读着读着,陆沉的呼吸渐渐变得有规律,环抱腰身的手渐渐松垮。 “你为何不骂我,却拥抱我?因为世界上没有比你更不快乐的人了。” 读到这里时,陆沉睡着了,眼睫颤动,睡颜恬静。 我放下书本,关掉灯,轻轻向下挪着身体。 陆沉突然搂住我,让我紧贴他的胸膛,呼吸打在我的颈窝。 “睡吧”我小声对陆沉说。 “嗯…”陆沉模模糊糊的应我。 睡吧,睡吧,陆沉小朋友。 我互拥着,因为,我们都是不快乐的人。 晚安陆沉,若有来世,我想当个正常人,可以健康的与你相爱。 次日醒来,陆沉在我身侧没有离开,他难得赖床,难得睡得沉。 他真好看,恍惚间回到了和他的第一个早晨,他也如今早般睡得沉。 让时间停留在此刻吧。 我祈求。 陆沉走了,我尝试把他的背影,他的脸,刻进脑子里。 昨天局外人说她给我自由,我说你用什么给,她指了指书柜里的《肖申克的救赎》说,里面的汤匙已经磨到可以自杀的程度了。 原来她这些天在磨汤匙,我说怎么不理我。 陆沉说他今晚有应酬,要晚些回来,好巧。 今天陆沉没有给我戴脚镣,我可以随意走动。 我在书柜前驻足许久,久到阳光照进来。 自由人,自由身,我即将拥有。 我把兔毛地毯卷到旁边,赤足坐下,有点凉。 此位置正对摄像头,陆沉在看我吗?我对摄像头招招手,摄像头上下晃动,陆沉在看,现在不行。 四点到五点,陆沉在开会,期间不会看摄像头。 时钟嘀嗒作响,时间悄然流逝。 四点了。 我翻开《申肖克的救赎》,镂空的书页泛着黄,锋利的汤匙头闪着光,像一把小型匕首。 我抱着书躺在地上,翻开,取出汤匙,握在手中。 我抬眼看摄像头,拜拜,陆沉。 拿起汤匙,锋利的头对准大动脉刺下去,毫不犹豫。 血喷射出,溅到天花板。 像火红的烟花。 “美…吗…”我问躺在身边的局外人,她满脸是血。 “美”她很开心。 “我…们…自由…了” “对,我们自由了” 人死后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弥留之际,我好像听到开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