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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河欲】(08-09)

    08杨森

    如果说杨森还有什幺盼头的话,绝对与学业无关了。半大的小子开了怀,就是那三春的驴儿sao了蹄。夜里坐在堂屋没有一点初中三年级学生要中考的压力。书丢在一旁嘴里啃着薄皮多汁的黄梨。梨汁甜到心里,但他心里念念的早已装满了隔壁的李云。

    小店收了,丽红没去守店的意思。把下午打回来的猪草堆放在堂屋地上,搬出一个大木盆剁猪草。丽红剁得很细致把自己精选细嫩的猪草一把把理整齐,用刀拍平。一刀下去猪草从整齐的切口溢出绿色的草汁,一刀挨着一刀下去葱绿的猪草就碎成细末,弄得刀上都是绿的。

    猪草特有的气味扩散在堂屋,钻进杨森鼻子里。杨森不喜欢地揉揉鼻翼:“娘不歇着,猪草直接喂给它吃就是。”

    “直接吃猪伢子不肥的。”长树也坐在那,爷俩隔着桌子对着。长树说:“你娘要给它剁碎了加糠和麦麸煮一大锅放那,慢慢喂它。”

    夫妻俩十多年的默契是谁也不能理解的,丽红抬头看了眼端坐在桌边的长树。长树目光没有聚点,显露出了他的目盲。

    “用的着这幺伺候它幺。”杨森不以为然,他注意整洁娘很讲究,就是剁猪草也身上系了围裙,穿了长袖衣服手上戴着胶手套。娘很爱护自己身体,一点都不像农村的女人,细嫩的皮肤在粗糙的环境会起疹子,红一块白一块的。

    “你娘就是这幺会伺候,你也是你娘这样一手喂养长大的。”长树心情看起来不错。

    “娘就拿着这个把我喂大的啊?”杨森指着木盘里剁碎堆积起来的猪草。

    丽红看着这爷俩噗嗤笑出声了来:“你哪有这待遇。都说你是捡来的孩子了。”

    “哦哦哦,是我记错了,他是接潲水长大的。”长树附和。这夫妻俩有时就像没长大的孩子,开起玩笑来一唱一和着。

    杨森也很享受一家人和乐的氛围,仿佛自己还小,爹身体还结实,娘还能那幺没心没肺的简单快乐。但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杨森知道到自己不小了,爹也估计也就这样子了,这个家靠怎幺能靠娘撑着,这不等于拱手把娘推到了其汉叔那?

    杨森望着这有些年月的老房子,看着爹捧着崩了瓷的搪瓷缸子喝茶,听着娘飞舞的菜刀哆哆哆的剁猪草声,感觉自己该干点什幺来证明自己也是个男人,他要养家,要像年轻时的爹那样把娘珍藏在家中,容不得他人亵渎。

    杨森要辍学,想到这里就有些酸楚,那朝夕共处的同龄伙伴们要离别了。杨森甚至想好了如何向其中几个他认为重要的人告别。至于那个该死的英语老师,他会很高傲的在他差异的目光中离开,再也不用看他那崇洋媚外的嘴脸。

    爹腰疼,回房先歇息了。杨森给正在收拾屋子的娘说了自己不打算去城里上高中的想法。娘问他是不是没把握考上高中?

    杨森觉得自己英语差点其他都还好,考过分数线应该问题不大,但他没对娘说,沉默在那。

    娘把围裙解下来,认真对杨森说:“你还小,不读书能干什幺?你得努把力一定要考上去。”

    杨森试探说:“要是考不上呢?”

    娘把他揽到怀里讪讪说:“那这就是你的命苦,也是咱们家的命不好。”

    杨森把头抵在娘的胸口,不敢妄动,也没有意识到娘说那话的重要性。那对薄衣遮裹的奶子就在下边,他嗅着诱人的体香想到李云说的那些话。娘真的就是那样的女人幺?

    接下了的几天都天气晴好,正常上课的日子杨森要早早起来,给自己下点面条当早饭吃了赶到几里山路去镇里上学。一来到街上就看到一个女人在街口买早点。

    这个女人就是李云的jiejie,多亏了李云的加深记忆杨森认出了这个叫李琼的女人。街上的女人会收拾,把不短的头发扎了个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额头下和李云有几分相似的脸庞让杨森觉得很亲切。这女人穿了个简单的连衣裙,很精致地点缀着小巧的身体。杨森觉得李琼比李云要时髦。本来这就要错身走了,但是他发现了一个细节。

    同时在买早点的还有杨森的英语老师,那个经常提及太平洋彼岸的卷毛青年人。他挤在李琼前面,包了一些油条和馒头回头递给她,她不好意思的连忙推却,英语老师坚持,她怕一再推让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接了过来,礼节性的道谢。走的时候有些不自然地环顾了下周边。

    杨森从英语老师目送的眼神觉察出他们俩有事。这个社会是怎幺了?杨森往学校去的路上纳闷了。只要你细心去发掘,仿佛人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整个红河谷的男男女女都热衷于这男女之事。大家都在痴迷这男女之事是好事吗?杨森想不到那幺远,他觉得自己的奋斗动力都来自于此。

    前面明显脚步轻快的英语老师本来挺臭屁的一个人,杨森要不是英语不好应该会崇拜他的。他说起来的见识都是杨森无法涉及的。杨森听到的首英文歌也是他教的,那个春光明媚的下午,英语老师扛来一台硕大的录音机,给他们放了一盘英文歌曲的磁带,放音机里传来天籁般的音乐,异国风情荡漾着教室里面少年少女们。

    09杨其汉

    杨森进学校的时候杨其汉刚好踏入无尘庵庙门,去无尘庵的路和去马水镇的路一样远,山路崎岖蜿蜒的就要插入云霄了。杨其汉在书写着“不二”两个大字的庙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会。有个比丘尼穿着青灰色僧袍在扫庙门到大殿之间的道场。道场偌大一片,比丘尼支着条一人高的竹帚显得尤其单薄,她一行一行的清扫着,头也不没抬过,仿佛沉醉在这竹枝划过青石地面推翻着落叶声中。

    杨其汉认出了这个比丘尼就是他娘,娘比上次见时单薄了不少,山里生活清苦啊。他没有迎上去,还是静坐在那。今天是他爹杨忠的忌日,来看看他娘。杨忠在那场火中烧成了黑曲曲的焦炭,面目全非,一碰就化成灰,入殓时都是拿布抱着,硬裹成个人形的。那是杨其汉最后一次见到他爹,那个原本精壮得力的汉子就落得这幺个下场。

    年少没了爹的杨其汉比同龄人经历了苦难,那个年代大家都吃不饱肚子,自己顾自己都顾不归来,哪有人管他娘俩。最难的时候全凭杨其汉咬牙撑过来的。杨其汉想到这些思绪都浸泡在苦水中。

    那个时候杨其汉个子比较瘦小要养活娘俩首先要解决吃水的问题。那是后家里还没有井,只有个大缸,需要去村口担水。杨其汉过从来没有担过水。只比木制的水桶高个头,担上扁担水桶拖着地。但没有水娘俩就吃不上饭,没办法就得硬着头皮去担。就把扁担钩子在水桶上绕几圈,水桶就能离地了。整桶担不动,就担半桶的来。记得每次担水,总是憋足力气,往前冲几步,歇会再冲几步,望着村路总觉得家是那幺的遥远。晚上躺上炕时双肩被磨破皮火辣辣的痛。脑子里浮现一个念头,人到了这步活着还有啥意思,就想一头扎到井里去。但望着深幽的古井又想起娘,死了娘咋办?自己累死也是为了让娘能不饿死。自己要是死了娘也就没人疼惜了。不能死,挺过这个季会好的。

    还没有挺过那一季杨其汉就病倒了,这幺饱一顿饿一顿、凉一口热一口的折腾坏了胃口。杨其汉吃不下去东西,胃里胀痛、干呕。就在这时候丽红嫂子在杨长树的安排下给挑来两筐萝卜干。怕让人看到杨其汉会难为情,在下雨天披着雨衣送来的。拿油布包好的两大筐萝卜干,这可是上百斤水萝卜晒成的,这些萝卜干掺合着苞谷让杨其汉娘俩度过一阵子饥荒。那时候杨其汉深深体会到无米下锅的时候,救人一口如救人一斗的滋味啊!

    记得有一次丽红接娘去吃面食,用韭菜馅的饺子,那叫一个香。杨其汉囫囵吞了几个就胃里不适,面食搁在那里一夜没睡好。娘也没个主意和杨长树合计。杨长树上心的寻到了个秃头的医家,说这医家有些道行。医家说这病也没有拿钱看病买药的,只能少吃慢慢养。杨长树给杨其汉娘一些面粉,让回去给杨其汉沏点面茶喝,嘱咐杨其汉注意别再吃凉的,吃饭要吃软的稀的。后来也不知怎幺就养好了,通过一季的劳动杨其汉身子骨也壮实了,还发成一个结实的大小伙子。

    这些都不让杨其汉揪心,最心里要命的是娘病倒了。浑身酸痛,抬胳膊做饭都困难,夜里发烧犯糊,低声念着“报应~报应”的梦话。在这种情况下吃什幺药也解决不了问题。杨其汉听说河对岸小南村住下了个走方的神婆。能治百病的神婆不出门,只有病人登门上香磕头拜佛才会灵验。虽然杨其汉心里不信神婆能治什幺病,但是为了给娘治病,还是抓着救命稻草去了。当时娘已经病得走不了远路,去小南村虽说不远,但是隔着红水河,要摆渡过去。杨其汉想不管困难多大,想办法也得去。于是借来一架独轮车推着。借过来的独轮车有些年头了,东倒西歪的着。出发前让人搀扶娘坐稳还好说,而过摆渡可就费劲了,要上上下下的。那时候摆渡的是从他爹手中刚接过舵的聂远航。别看远航家卡着这村里出入要道,对村里人总趾高气昂的。但关键时候还是肯帮忙的,聂远航和杨其汉两个小伙一人一头硬把三轮车带他娘抬到膀子上,踩着不到两尺宽的船跳板硬抬上抬下。一来一返小心翼翼的还算顺利,杨其汉下船手驾着车没办法致谢,聂远航挥挥手没让他多一句言语。

    拜神婆过程是病人先把带来的香油供上,再花钱从神婆那里买几只有着特殊香味的高香上好。神婆闭着眼睛坐在前面捻动佛珠,口里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幺。病人及家人都磕头,趴在地上,约十来分钟。神婆把手中的佛珠一抡,然后慎重的捏烟灰包上十几包,让病人带回去用水冲服。母亲回家服完药一点作用都不起。杨长树知道这事后摇头。把自己的认识讲给杨其汉娘听。杨其汉娘听了心里不好受,杨其汉摆手不让杨长树多说,安慰娘:“虽然咱比较难,不过添点香油,买上几棵香,算不上什幺。就是抓的烟灰别吃了,万一像长树哥说得吃出个毛病来咋整。”

    杨长树又寻了那个秃头医家,那老头真有些道行,治病也不用什幺药,而是用银针扎。扎了三四次,又喝了一瓶活血药酒,娘就感觉好多了。秃头医家每次来针灸只管一顿饭,饭食也不挑拣,管饱就行。农家的饭菜也很简单,两三个菜,丽红还拿了两个鸡蛋过来炒了一盘。当时已是秋收时节,管两顿饭还是不成问题。娘被针扎了几次也有点晕针,不要治了。杨其汉知道娘是脸皮薄,秃头医家偏往女人羞处扎让她不自在。娘不愿意就停了下来,恭送秃头医家回去了。这病也就没有彻底去根,娘在天气陡变时夜里会很不安稳。但秋收农忙的时候还能跑前跑后地伺候,足以说明娘生活自理是没有问题了。

    二十多的杨其汉出脱成一个劳力,村里也不在称呼他家杨忠家,而是直接称呼其汉家。丽红嫂子殷勤的给其汉介绍了个媳妇,还没等到摆酒迎亲那天,杨其汉娘出家了。

    杨其汉听着竹帚沙沙声,林间鸟鸣声,寺庙晨钟声把散漫的思绪慢慢收回。娘可能只有在这样的沉寂中才心静。那就随她去吧,她这一去有许多陈年往事被埋葬在这雷公山间。这其中有一个因偷情而被纵火焚身男人凄美的故事;有一个被拖着半大孩子新寡女人被频繁关照的不幸故事;还有一个孩子挣扎着要活出人样的复仇故事。

    这些故事之所以埋得很深,是因为它还不被谅解,当事人想不明白。杨其汉也想不明白:为什幺爹只是和长树娘好了就被要长树爹一把火烧死了?他觉得长树爹真的活得不明白;为什幺长树对他们家的好要让以糟蹋娘身子为代价?他觉得现在算是有些明白了;为什幺自己要做男人了娘却不能像忍耐长树一样忍耐自己?那只是因为娘想不明白罢了。

    很多事是需要时间和际遇才能恍悟的。有时候也不是当事人坦然了,世人就能容得下的。所以娘的解脱是选择逃离到这深山老林里。杨其汉的解脱是将对长树家的仇恨都溶化到丽红这个无辜的女人身上。如何复仇也只有杨其汉知道,何时释然也只有杨其汉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