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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岛(3500珠加更)

    

离岛(3500珠加更)



    无论天五门是怎么个打算,书院的教育总是没错的。

    没有人比招秀自己更清楚,她在给书院整理的典籍讲义之中到底修正、篡改、移花接木了多少东西。

    儒道断代与散佚已久,谁重修典籍谁就有话语权。

    传统的儒道核心就有一个“礼”,这个“礼”的本意其实就是名分,是秩序与伦常,是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有异甚至男女有别。

    招秀家学渊源,打小修儒,只是受启蒙师的影响极深,她对儒学是既欣赏又批判的——尤其是对“礼”的本质,最具排斥批驳态度。

    郁境重武,武道已经将武者修士与普通百姓分割成两块了,相对于前者所得的权力地位与逍遥,普通人属实如蝼蚁任人宰割;天命又不予太平,天柱将倾,元气散失,不但四时紊乱,而且天灾频繁,生民要活着属实不易,又何必再强调尊卑贵贱,又何必再苛求三六九等?

    她无力动摇郁境整体的文化传统,但至少东域权力转移,扶风楼初立,百废待兴,她有权力将这片最苦寒最颓废的地域塑造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所以她在修书作疏的时候就暗改了“礼”。

    在正秩序明伦常的基础上,删去了极多阶级方面的内容,这部分内容她拿什么作的添补?

    其实就是道德。

    君子之德。

    天五门找出紫微星,是需要其“舍身补缺”的,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是要人去死。

    谁会主动赴死?

    就算死后尊为圣贤,万人供奉,也是身后事了。

    谁会为身后名舍弃性命?

    自私者人之本性,都愿苟且偷生,谁愿为不相干的人、为他人的夙愿、为满足他人的权利而死去?

    如果招秀处在那个位置上,她在知道真相的一刻就要跑了。

    但小小年纪,本就未定性、未明智,放进书院里接受那一套教育,学傻也是有可能的——因为君子之德,有忠孝,有智信,也有舍身,有成仁。

    招秀所担心的是,“孤克刑杀”之主,会接受书院的那一套主张吗?

    如聂风清这般人,冰雪聪明,又兼头脑清醒,她有自己辨别的一套原则,就很难被糊弄。

    真当解东流是随随便便就会收徒的?

    真当拭尘僧是谁都会叫一声小友的?

    招秀能打动她,也是有天时地利人和因素的——说真的,这样的人放在书院里,她还真不太放心。

    她虽然不愿收徒,但也得顾及聂风清真是紫微星的可能与“天命”。

    那可是一小截天柱的因果!

    “承月还没回来吗?”她又问道。

    “没。”

    既然暂时商讨不出结果,自然就该散会,承月留在天元山做什么?

    真当扶风楼长期没有主人能过?

    她喃喃道:“难不成被尊主扣下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当爹的要考校儿子谁都说不出一个不是来。

    也就是说,承月那里一点都指望不上。

    “让他们留在启明书院吧,”招秀说道,“这么大张旗鼓寻人,该惊的蛇早就惊了,那就不妨做得更坦荡荡一些。”

    天五门都不能确定紫微星,即便是其余势力得知相关消息,也没办法在事态严明之前,探触手进来。

    再说,对“紫微星”一事的隐瞒是种默契,目前的知情者知道怎么闭嘴。

    简锐意挑眉,眼角有微微讥诮的弧度:“聂风清?”

    他能猜到招秀最在意的人是谁,事实上,他也觉得她最像是命书所指。

    越是了解琼岛各处的特殊性,便越是会对这一点坚信不疑。

    招秀不免踌躇。

    其余人她不在乎,但聂风清是她从解东流手上抢过来的,还亲自给予了对方希望,再加上这又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怎么处理都需要仔细斟酌。

    她想着,即便大衍寺来客很快便会抵达,或许分辨紫微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那也不必多顾忌太多了。

    “我带回去。”她直言。

    简锐意双手抱胸,肘抵着案边,哂笑,完全就是一副看笑话的表情:“你收徒?”

    “不收,”招秀面无表情道,“偌大一个云台,能教的人多了去了。”

    她打定了注意,那就很难再改变,简锐意也没说什么,这与他影阁无关。

    事实上,他想得更清楚,这一波找寻到的人年纪都不大,突逢大变,激愤有,颓丧也有,就算择出人选,交予天五门哪一边都是个问题。

    闻铃阁地僻排外,素来少参与众议;千极教那两位脾气孤峭,天天不是喊打就是喊杀;那么是交予天元山修道,还是交由大衍寺参禅?

    说不准最后还是要留下给扶风楼!

    十六年前祭天台上那位“紫微大帝”被讳莫如深,其中有多少隐秘已经不为人所知,但是时事变迁,境遇又换,再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屋舍中一时沉寂下来,相顾无言,没话可讲。

    比起没有话题,更像是一种对峙。

    简锐意的眼神就是:你就不准备再说什么吗?

    招秀的表情很明显:你怎么还没走?

    最后影阁主气愤地甩袖子走人,云台主又躺倒在榻上安静闭眼。

    她没睡着。

    这短短几日内发生的事全部填塞在她脑子里,一幕一幕,一回一回,不停翻转放映,她明知道自己需要做的事有很多,可她却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放开,就这么躺着,想着。

    第二日便欲走。

    简锐意还需要在星岳多待一段时间,调查事宜还未结束,他得收场。

    要回山的是招秀。

    承月不回来,她也不回去,凤台主年长精力不济,不大能看顾所有事宜,再多些时日,扶风楼都得瘫痪掉。

    离岛之前,她没再见到解东流,只有他的一个弟子前来告了一句罪,顺便交代,待“逆旅”煅好之后,会差人送至扶风楼。

    他甚至给“豹走”换了个名字。

    她要用的刀,他先给起了新名……比起“豹走”的君子之期,“逆旅”就有道家的淡泊冷漠了。

    这个名字叫她怔了好一会,以至于连解道长的意思是连送刀都不亲自来见她,都没叫她过于在意。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不过比起对她的规劝,更像是,对他自己的告诫。

    也罢。

    客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