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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重生

    沈星阑罕见地做了梦。

    她梦到……

    青梅青梅,比邻而居,两小无猜。

    星玄大陆分为三洲四海,修仙界占徵星与天玄两洲,凡人占定洲,魔界则分散在星玄海的断魂渊中。人有金木水火土五灵根之分,灵根越纯修炼速度越快,而修为则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洞虚与渡劫。修仙界正道修士以一宗三派五门为首,其余大大小小门派分散在大陆各方。

    最初的最初,沈星阑人生的前十年,一直都是在槐树村度过的,她与邻居阮初凝还叫做二妞与大丫。家庭虽不富裕,沈家与阮家却对孩子很好,都让女儿上了私塾。

    修仙界派弟子来道槐树村收徒时,两家都带适龄的孩子测了根骨。沈星阑为火木双灵根,阮初凝为单水灵根,轩阳派的收徒弟子如获至宝,二人都被纳入门派,未等到过年,就远远离了家乡。

    二妞与大丫向来做什么都一起,在槐树村时如此,进了轩阳派更是如此。虽然被不同的元婴长老收入门中,也约好日日一道修炼,一同学习筑基,出门派历练。

    这样的日子,二人本早已习惯。

    一切在阮初凝参悟红尘道统时戛然而止。

    道统是什么?简单来说,修为的划分只是人为评定的等级,如果能在元婴前成就道统,所有的传统认知都再不做数。

    大丫旋即成了掌门亲传,与轩阳派另两个具有道统的天才一道修炼,她进步飞快,沈星阑无力追赶,但也真心为挚友感到开心。阮初凝很快修至元婴,在秘境中获得各种奇遇,宗门大比次次获得魁首,轩阳派大师兄乔晟睿倾心与她,海光门妖修应龙老祖东方良赠她龙鳞,天元派佛子华真引她为挚友……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修仙界并不安稳,第三次仙魔大战一触即发,阮初凝在战场上表现得极为亮眼,越阶连斩三名化神魔修,被洞虚期魔尊欧阳厉击败,人也被掳至断魂渊,与门派失了联系。

    沈星阑急得几乎吐血,她那时堪堪修到金丹圆满,强行成婴伤了根基,待她恢复过来,听到的就是阮初凝修为被封,失忆落入凡人界,被大夏国皇帝司徒阳所救。

    她刚放下心,想求准备去凡人界接阮初凝回派的乔晟睿带上自己,却听到一番什么别想趁初凝不在时勾引大师兄加害初凝的拒绝,还被罚去悔过崖反省。未等她想明白,事态便急转直下:凡人皇帝不可修仙,但皇帝司徒阳竟活祭数万庶民将实力提升到化神,又与记忆全无的阮初凝结为夫妻,一朝杀妻证道,竟进阶洞虚!

    洞虚期老祖,整个修仙界也不过屈指可数,再不肯为着什么匡扶正义而对上另一个洞虚修士的。

    唯一算得上人品清正的苍华仙宗赫连雍,已在仙魔大战初期死于欧阳厉之手。

    他本不该死,可谁都算不到东方良带领的妖修海光派举派反水,狠狠背刺了正道一刀,自立一方,叫嚣着什么重兴妖族,赫连雍便是受了洞虚圆满的应龙偷袭,加之旧伤未愈,无奈身死。

    沈星阑恨得彻夜难安,悄悄脱离静如鹌鹑的轩阳派,独身偷袭司徒阳,失败后含恨而死。

    她本以为这就是二妞与大丫的终结,谁料她死后神魂凝而不散,被吸入一方与星玄大陆截然不同的世界,此处没有仙凡之分,反而发展了“科技”,浑浑噩噩间,她偶然读到了一本《仙途之软软重生不好欺》。

    里面的“女主”也叫阮初凝,阶段故事发展与星玄大陆极为相似,女主被司徒阳杀妻证道三年后重生在一个同样具备水灵根的女童身上,自此性格大变,拜入苍华仙宗,重拾红尘道,设计杀死司徒阳,从此不再“好欺”。

    这本故事让沈星阑最为不解的是,她在情节中竟然扮演着“恶毒女配”的角色,与女主同出一村,却处处是女主的“对照组”,因为不甘被女主压在头上,所以总想着给女主使绊子耍手段,与女主争抢大师兄的“好感度”,仙魔大战中,也是因为“沈星阑”的背刺,女主才会为魔尊所掳。

    第二点就是女主在故事的最后竟与魔尊相恋,不但没有被苍华仙宗逐出宗门,反而让修仙界与魔界“友好共存”,签了什么“和平条款”,从此无有纷争,世界和平,而女主也与魔尊携手遨游星玄大陆,连生五个“萌团子”,后面十来章的番外全是写新手魔尊奶爸与超高智商白切黑团子争夺女主关注的戏码。

    沈星阑看到“自己”不断陷害女主时吐了一回,结局又吐了一回,点开番外更是章章必吐,直到神魂都消瘦了一半,这种症状也未能自愈。

    她不知这本《重生不好欺》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却知道自己非常非常愤怒。

    她怎么可能背叛大丫?大丫又为什么非得与那冷血无情、手里不知染了多少无数修士之血的魔尊在一起?彼此间横亘尸山血海的仙魔两道怎可能和平,她又怎可能幸福?

    仙呢?大丫资质那样好,为什么不渡劫飞升?要知修士怀孕,孩儿是要吞噬地坤大量修为的!

    她愤怒到以元婴为木,神魂为火,疯狂灼烧目所能及的世界。

    熊熊烈火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烧了三天三夜,沈星阑几乎灯尽油枯,意识却越发鲜明。

    当她的世界只剩下绵延不断的火焰时,熟悉的吸力袭来,她竟在自己五岁的幼小身体里睁开了眼。

    ——————

    一滴泪划过脸颊。沈星阑醒来,还尘居外已天光大亮。

    今日是她耗时一个月,成功闯至虚天楼五十层的第二天,略不圆融的金丹已臻至圆满,正在丹田中滴溜溜打转。

    沈星阑推门而出。

    “师尊?”

    赫连雍正站在还尘居外的曼珠沙华花海中远眺。

    苍雪峰是朔雪仙尊所居的独峰,常年积雪,景色苍肃,峰顶陈设积年不变,只在赫连雍收徒之后将主殿的东偏殿改为弟子居所。

    沈星阑十岁拜入宗门,无一日安寐,每当恨极、悔极,或心生焦躁时,都会亲手在门前空地种下一株曼珠沙华。曼珠沙华无叶无蕊,只有红似血滴的纤细花瓣在绿森森的茎上舒展地张扬着,仿佛一团烧不尽的火。

    适宜灵植生存的这方天地,自然由赫连雍设下的结界所护。

    他雪发白衣,朔风吹动广袖衣摆,是凄艳血光中唯一的一抹素色。

    “身体如何。”

    赫连雍回身,挥手解开沈星阑身上的禁制。他声线冷沉,脱口的却是全然关怀的话语。

    沈星阑一时恍惚。

    十年前她拜入苍华仙宗,收徒大典上明明有几个长老都向此世为单火灵根的她抛出橄榄枝,小小的女童却初生牛犊不怕虎,指向仅是走个过场的太上长老赫连雍。

    ——“若想要拜入朔雪仙尊门下,就必须在筑基前择道。”

    好心的华莲长老哄孩子似地劝道。

    ——“择道异常辛苦,筑基前更是天方夜谭,天赋悟性本心缺一不可,苍华宗五百年来也只出了一个朔雪仙尊而已。”

    ——“我定会在筑基前择道,请朔雪仙尊收我!”

    赫连雍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高高在上的仙尊深深地看了女童一眼,他的眼瞳深邃如幽潭,冷漠冰寒,却向她抛来一块玉牌。

    玉牌缓缓落进女童手中,上面刻得是亲传弟子才有的花纹。

    此前沈星阑反复思索过大丫择红尘道的契机,她们日日相伴,亲密得几乎你我不分,唯一的不同是七岁时大丫去给她太婆上坟,被山腰河边生长了不知多少年岁的红柳在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愈合后留下一抹柳叶形状的红痕。

    那红痕生得奇异,与其说像伤疤,不如说是胎记。

    七岁的时候,沈星阑也在同一天与阮初凝一道去了河边,在手臂同样的部位给自己开了个口子。

    哪怕有这玄而又玄的遭遇打底,加之苍雪峰悟道台中日夜不掇地参悟,沈星阑也足足花了七年才在筑基前悟道。

    正是“红尘道”。

    她修到炼气圆满只用了半年,无愧单灵根的资质,而后六年,皆为沉寂。

    赫连雍从不催她,更未劝她放弃,沈星阑要学剑,他就教她剑诀,还将自己的佩剑照昆予她,问得最多的一句,就是“身体如何。”

    赫连雍性情清冷,寡言少语,又一直恪守师徒之礼,所以沈星阑从未想过他的情劫会是自己。此人表情少到仅有的两次笑意,一次出现在她择道那天,一次出现在她成丹之日。

    不过床榻上的表情语调,着实生动万分,她从未见过,今后还想多看看。

    “师尊将我丢入虚天楼后,当真是万事不关心,徒儿身体若有什么事,现在知道也晚了。”

    沈星阑双眸微弯,嘴角勾勒出一抹恶劣的笑。她的手握住赫连雍冷玉般的腕,摩挲了一下凸起的腕骨,长袖相缠,明明都是素色的丝料,却显出几分靡靡之意。本性既然已经暴露,她便不惮在平日更放肆些。

    “金丹圆融,不错。”

    赫连雍未理会弟子那一长串的抱怨,只回握她的手,灵息一吐,便将她的修为情况探知了个七七八八。

    沈星阑无奈叹气,心知自己言语是影响不了这块坚冰,索性扒着他的袖子,欺身而上,一下咬住他的唇。

    赫连雍的唇色较一般人淡了许多,配上一头极特别的白发与月照霜雪般皎洁的肤色,当真是仙风道骨,符合无数凡人想象中的谪仙之貌。

    此刻被咬出牙印的唇瓣染上酡红与水意,就像被亵渎了一般,让人顿生杂念。

    最好的是……褪去这谪仙的外袍,撕碎里衣,让他陷进污泥浊水之中,雪发凌乱,浑身狼狈,再敲开蚌一样坚硬的外壳,狠狠凿进雪白柔软的内里,强行刻上属于豺狼的标记。

    沈星阑深情地注视着他,心底生出的是一股没来由的恶意——想要把美好与纯洁撕碎、碾烂的恶意。她毕竟是是狼王一样凶恶的女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若有人意图羞辱她,只要有一口气在,她必要追杀撕咬到天涯海角。赫连雍对她不可谓不好,却比欺辱她的人更能激起她骨子里的凶蛮与贪婪。

    最糟糕的是,赫连雍虽不迎合,也不反抗,仿佛没有自主意识的玩偶,任由她捏弄把玩。

    赫连雍抬指点向沈星阑的眉心,一股凉气顺着天灵盖窜到尾椎骨,让她生生打了个激灵。朔雪仙尊平直的唇角弧度上扬了rou眼难辨的百分点:“何时结婴?”

    “……师尊您能别把结婴说得像吃饭喝水那般简单么。”沈星阑幽幽道。

    上辈子结婴时心火焚木的痛苦,多少给她留下了点心理阴影。

    “对你来说不难。且一月后的摩提秘境,非元婴不得入。”赫连雍负手而立,语气随意。

    沈星阑双眼瞪大:“摩提秘境已经开了?”

    那是两年后才该发生的事,初至元婴的阮初凝正是在摩提秘境得到一番奇遇,又遇到用秘宝压制修为的应龙东方良,被他欣赏,得他赠麟示好。

    提前两年,阮初凝还在轩阳派悟道,据她的书信所言,尚未悟成。那她怎么进入摩提秘境,偶遇东方良?

    沈星阑双拳攥紧。

    难不成,那本小说的剧情其实是可以被改变的?

    明明,“故事”是不可违逆的。

    这是沈星阑得到的教训。

    她可以说服阮初凝在轩阳门招徒那日不去,却阻不了轩阳门弟子家家上门测灵根,沈星阑说什么都不愿,阮初凝却抵不过家里人的恳求。沈星阑只好自己等半年后苍华仙宗前来收徒,成功拜入苍华宗。

    此后她与阮初凝一直有书信往来,阮初凝的修行经历也与上辈子一模一样,甚至有个真正的“恶毒女配”代替了她的位子,给阮初凝造成了不少麻烦,脾性柔和细腻如她,也不由在信中多了几分怨气。

    沈星阑以为自己提前悟了红尘道,阮初凝便能从原本的命途挣脱,哪怕不似前世那般天才,也好过被歹人利用。一个道统通常只有一个活着的传人,可她本命法宝并非和阮初凝一样的赋象剑,而是寻不着根源、摸不到尽头的红尘线。

    这证明阮初凝仍有悟红尘道的可能。

    “……摩提秘境,怎么会……”

    沈星阑喃喃。

    赫连雍的手轻轻按上沈星阑的肩膀,一股夹杂着风雪气息的凉意让她回神。女修神情晦涩,试探着问:“师尊难道还有未告知弟子的消息?”

    朔雪仙尊用指尖将徒弟颊侧贴着的几缕发丝捋至耳后,淡道:“从你自己身上寻原因。”

    沈星阑:“……”

    从我自己身上寻原因?师尊您能不当谜语人吗?还是高岭之花都有这种多说一句会死的通病?

    沈星阑腹诽不已,赫连雍却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若成功结婴,许你一个承诺。”

    洞虚期修士的承诺……就好像在弥补她之前未竟之事的结果一般。

    沈星阑连忙拉住他的袖子,红线如灵蛇一样缠绕朔雪仙尊的腰,微哑的嗓音也带上了一点点撒娇的意味:“师尊什么都允我?”

    赫连雍瞥她一眼,回答不言而喻。

    “即便是……封印有师尊全力一击的剑珏也行?”

    “你要自保的手段。”

    “师尊英明,只是徒儿若想自保,需得持有寂灭剑发出的攻击才行,三四道足够,八九道更好……”

    “寂灭剑?”

    赫连雍眼底划过一丝疑惑。

    沈星阑挑眉:“难道不是么……非徒儿有意乱探,寂灭道道统的本命法宝应是寂灭剑。”

    不然身为剑修的他为何将佩剑照昆随手予她?自然是还有本命剑才对。

    赫连雍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沈星阑沉默片刻,两月未见,到底压不住蠢蠢欲动的心,她本已半缠在赫连雍身上,此时更是整个人将他锁进怀抱,不但胆大包天地去亲吻他的喉结,还伸手悄悄去抽束着窄腰的衣带。

    然后被冰凉的掌心摁住。

    赫连雍微微低头,正对沈星阑那双在阳光下显得清透如湖水的碧眼,手指慢慢自她柔软的眼睑下抚过。

    接着语调冷酷:“元婴以下,皆为凡体,一次无事,多则暴亡。”

    说罢,抽身而退,御空离去,好像他只是单纯过来看一眼徒弟,再拿些不明不白的话语扎扎她的心。

    沈星阑简直已要气死,她虽然存了步步试探仙尊底线的心,却也未料被屡次三番的瞧不起修为。女修一边笑一边暗自磨牙,威凤眼中深掩利刀出鞘般的危险。

    “早知如此,对付东方良的手段也不是没有,承诺该换一个才对……”

    归根结底,沈星阑的信息差出在对道统的了解之上,但赫连雍也不欲她此时了解太深。有时候,不知道才是最好的伪装,早死之人,往往懂得太多。

    筑基前择道,意味着沈星阑已有与天争命的资本。上古时期,人人有道,元婴多如狗,化神遍地走,并不是一句空谈。如今修士三百年以内结婴已能算是天赋过人,赫连雍却觉此乃灵气枯涸的末法之像。

    二十年前包括他在内为数不多察觉真相的洞虚修士齐聚苍雪峰,天衍仙尊柳晗玥却言天道并无倾颓之意。人间乱象频出,魔修蠢蠢欲动,妖族也未必与正道齐心,怎么看都是天下将乱的预兆。

    排除掉末法时代的可能,谁坐收渔翁之利,哪怕不敢猜,也必须猜,还得提前谋划。

    ——“朔雪仙尊,正道之运在你,又不在你。”

    耗费百年寿元推衍天道的柳晗玥面色惨白,隐隐有天人五衰之像,语气却极为宁和。

    ——“天道有伪,若你需要,我们这些老骨头也会跟着动一动。此外,如无传讯,还望各位谨慎行事,除朔雪外,轻易不要出关。”

    在场唯一的渡劫期仙尊谌亦姣淡道。

    ——“如此,请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