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复燃
一股热流从腿间涌出,伴随而来的是剧烈连绵的阵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点一点脱离他的身体。 池疏趴在地上虚弱地喊出两个字,冷汗和污血黏住了凌乱的发丝,他知道自己还是没有护住肚子里的孩子,眼神空茫,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庆幸,他对这个意料之外的生命谈不上喜欢,甚至害怕它出生后夺走独属于他的宠爱,他犹豫、彷徨,拿不定主意,现在上天替他做决定了。 不该留的,始终是留不住的。 彻骨的寒冷包裹住他的身体,他甚至没有时间去琢磨这种复杂的情绪,再次伸手朝江尤寒爬去。 正在上空决斗的谢廷赫见他离阵中央越来越近,拼着被君戎刺穿额间那只眼睛的后果也要对准池疏打出全力一击。 “去死!” 众人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凶猛的黑光宛如利刃直直劈下。 “城主!” “池疏!” 池疏已经没有回头的力气,感受到灭顶的威压逼近,他终于碰到了江尤寒的衣角,轻轻叫了声:“师姐。” 四象天机印早就碎了,他必死无疑。 他眼前泛着重影,看不清面前人的模样,一切执妄成了虚无,往日种种化作云烟,他缓缓闭上眼。 剑影狠狠扎进他后心。 “噗……” 鲜血喷洒,淋了他一身。 池疏愣愣睁开眼,温热的鲜血嘀嗒嘀嗒落在他脸上,他努力仰起头,听到一声微弱的、破碎的声音。 江尤寒的胸口有一道长长的贯穿伤,绯色朝四周迅速蔓延,本就低微的境界在一息间从化神期跌落到元婴,再跌落到金丹、筑基、练气,最后真元散尽,金丹破碎,魔化的特征也无法维持。 因为她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凡人。 凡人多脆弱,光是穿透手脚的铁链就能要了她的命,更何况重新长出的心脏也被凌厉的剑气捣碎了,若她不是先天剑灵,早就已经死去。 池疏慌乱地捂住她的胸口,止不住的鲜血从他指缝冒出。 “怎么会……死的应该是我……师姐!师姐!不要……不会的……师姐……” 池疏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江尤寒曾传了道灵息给他,灵息能让两者灵魂共鸣指引方向,还能转移他受到的致命一击。 四象天机印护不住,还有她挡在池疏身前。 谢廷赫一愣,随即仰天大笑:“断情绝欲的剑灵居然为了一个男人甘愿送死,哈哈哈哈!” 君戎怒不可遏,召出长剑冲了过去,此剑仙气澎湃,引得雷声轰隆作响,不周到在如此威压下四分五裂,这竟是把神器!谢廷赫眼中划过一丝贪婪,他不敢怠慢,收回心神和君戎再次厮杀。 池疏砍断铁链,抱着江尤寒冰冷的身体手足无措,他感到怀里的体温在飞速流逝,生机衰败,是谁也无法阻止的——死亡。 他从来没有想过江尤寒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他,嘴唇颤抖,泪水从眼眶中倾涌,像失了魂般叫着:“师姐,不要……对不起……对不起师姐……不要走,都是我的错……为什么……师姐!” 他怀里揣着木盒,江尤寒就一动不动盯着他,哪怕他输入再多灵力,她眼里的光芒还是渐渐黯淡下来。 池疏崩溃了,就算他此刻毁了法阵,也无法遏止她既定的命运。 不周山塌了,山体原本是倒悬在苍山顶部,经历多番摧残,最终在两道剑气相撞时支离破碎。 池疏靠在江尤寒怀里,如同行尸走rou,山崩地裂,两人坐在土层上朝下方坠落,他无知无觉,耳边的心跳声越来越弱,然后停止。 贺伽嘶吼着冲他飞来:“抓住我的手!” 他伸出手想要带走池疏,池疏却避开了,他面无表情道:“我不要。” 轰然砸落的巨石阻碍了贺伽的视线,不过停顿了半秒,眼前的人就消失不见,他大喊:“池疏!她已经死了!” 听到上方的声音,池疏紧紧拥住江尤寒的身体,抗拒地摇头:“不……师姐没有死……我要和师姐在一起。” 怀里的木盒滚落到一旁,他木愣愣看着,半晌,他将江尤寒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捡起手边的寒冰剑走到木盒前,一剑捅穿这个东西。 他不要江尤寒的灵魂被束缚住,她应该是自由的,活着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盒子里的心脏瞬间化为齑粉,阵法毁灭,金色符文从她尸体中钻出,尖叫着噼里啪啦炸碎,就连她颈部的黑纹也剥离消散了。 池疏静静擦去江尤寒脸上的污渍,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他爱恋地描摹她的轮廓,低声道:“师姐,我爱你。” 随即举剑自刎。 轰隆隆—— 浓云笼罩在众人头顶,恐怖的雷霆翻涌咆哮,在数道惊愕的目光中汇成巨大的瀑布直直落下,君戎和谢廷赫抬手挡住刺眼白光,果断分开,两人惊疑不定,望向雷击的位置。 在容衣以身殉道的三千年后,人间再也没有见过如此浩瀚而美丽的花火,成百上千的雷劫以惊人之势破开拦路的碎石,猛地劈进一人体内。 狂风大作,龙鸣虎啸,似乎要将整个天地震碎般爆响。 激荡的紫电中,原本了无生机的人正紧紧握住寒冰剑剑刃,她对上池疏空茫的眼睛,轻而易举将剑从他手中取出,她站起身,长发随风飘扬,银蛇在她身上游荡,迅速修补断裂的经脉,识海重开,金丹重聚,百万雷电蕴含的浓郁灵气被尽数吸收。 她挥剑,惊雷便跟随剑尖所指的方向舞动,她抬手,风声骤停。 谢廷赫目眦尽裂:“不可能!!!” 江尤寒侧首,她的眼眸犹如深潭,酝酿着千年不化的冰雪,只是微微皱眉。 嘭!他的躯体瞬间爆炸,连多说一句话的时间也没有,血雾弥漫,落了一地残肢断臂。 这就是大乘期的力量。 半步成仙。 黑影从谢廷赫的躯体中钻出,猛地朝西方逃窜。 江尤寒悬浮于半空,掌心对准上方,白光冲天驱散魔域境内的黑雾,露出久违的温暖的阳光,光洒在那道影子上,影子发出不似人声的诡异惨嚎,挣扎扭曲,冒着浓烟扎进海中。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朝下俯冲,山石在距离她一定范围内纷纷爆开,目光如鹰锁定人影,她做出一个拽的手势,池疏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吸住,止住下坠的趋势。 他呆呆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庞离他愈来愈近,腰被紧紧搂住,他埋首在江尤寒肩部,有人在耳边说:“接住你了。” 泪水瞬间汹涌,浸湿了她的衣裳,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大脑,池疏死死勾住她的脖子大哭:“师姐……师姐!” 大悲大喜,加上他身体受到过重创,令他坚持不住直接晕了过去,因此他也错过了江尤寒眼底划过的一丝困惑。 江尤寒掠过众人,正准备带着池疏离开这里,突然有人叫住她。 “尤寒。” 她转头,君戎的身影似乎随时都能消散般若隐若现,他和谢廷赫打得两败俱伤,嘴角流血,静静地望着她,仔细看去苍白的脸上还藏着一缕悲哀。 江尤寒收起寒冰剑,抓住他的肩膀将两人一起带走。 …… 魔域内一座奢华宽敞的洞府内,合体初阶的大魔正抱着美人饮酒作乐,他既不属于北域魔君一派,也不属于南域临水城一派,他的修为在整个境内都算拔尖,平时也懒得理会外界纷争,没事就烧杀抢掠,乐得逍遥自在。 不过他的好日子在今天到头了,江尤寒从天而降直接一脚踩碎他的头骨,对着尖叫的女魔问道:“寝殿在哪?” 女魔双手环胸遮住暴露的身材,瑟瑟发抖:“大……大人……这边走……” 江尤寒跟在女魔身后,路上遇到洞府原主人的奴仆,看到她身上散发的灵气,瞬间瘫软成泥跪地求饶,她没有杀这些法力低微的魔族,问君戎:“可以走路吗?” 君戎身高和她差不多,却被她拎鸡崽一样拎了一路,原本难看的脸色现在更难看了,他幽幽道:“放我下来吧。” 江尤寒立刻松开他,然后打横抱起池疏,快步走向住处,女魔带完路后忌惮而又恭敬地守在门口,等到人都进去了才飞速逃跑。 在她踏入房门的那刻屋内所有陈设焕然一新,她将池疏轻轻放在床上,手掌虚虚搭在他胸口,将纯粹的真元汇入他体内。 等到池疏醒来,已是七日后。 他穿着干净整洁的衣物,独自躺在陌生的房间内。 他看着床顶出神,一阵恍惚,不知是在梦中还是身处地狱。 咯吱—— 房门被从外推开,君戎端着药汤进来,他对上池疏的眼睛一怔:“你醒了?” “师……”池疏张口,嗓音沙哑。 君戎将碗放在桌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心想这个大逆不道的小徒弟居然还会喊他,不免心生几分怜爱:“嗯,师尊在,好些没有?” “师……师姐呢?”池疏终于把话完整说出来。 君戎气得一个倒仰,两个都不是省心玩意儿,他无奈:“人在外面……”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地,原本躺在床上虚弱得不行的人眨眼间就冲出房门,君戎哭笑不得,他放下手,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池疏,她不是你的师姐了。” 外面比房间内明亮,池疏才醒来,不免头晕目眩,他的心脏咚咚直跳,走了几步路就不行了,撑着长廊狠狠喘息,就这样眼睛还在不停巡视四周,生怕落下一个人影。 突然,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从拐角处走来,眉似远山眸如寒水,一身白衣,腰佩长剑。 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江尤寒也看见了他,停下脚步,勾起唇角唤道:“小疏,过来。” 池疏再也忍不住,踉踉跄跄朝她奔去。 不过有人比他更快,呼,黑色的人影掠过他,将他远远抛到身后,男人站在江尤寒身旁,温声应道:“师姐。” 他抬头,眼尾上挑,露出张极其英俊的面庞,对着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的池疏似笑非笑:“是有客人吗?” 江尤寒道:“是我的救命恩人,受了重伤,带回来疗养。” 她看到男人手中活蹦乱跳的鲫鱼,顺手接过来:“又去钓鱼了?” 男人拉拉她的衣袖:“今晚给师姐做鲫鱼汤。” 池疏看到这一幕,如坠冰窟,他遍体生寒,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 “……燕疏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