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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木杆|晕倒

    汪戎开着导航,找到了木材市场,这片市场在城的东北角上,面积很大。根根木头摞成塔状,塔连成片,路都在木头间,像是迷宫。

    白沙路上没有人影,地面被晒得明晃晃的,几只散养的土狗在树荫下趴着,它们吐着舌头看车从面前经过。

    汪戎四处张望,牌子不少,都是批发原材料为主,不是她要找的。

    车速缓慢地逛,终于看到个行人,汪戎连忙摇下车窗把人喊住了,“大哥!”等人转过身来,看年纪该叫大爷。她为了礼貌把墨镜摘下来,“向您打听一下,这家接定制的在哪儿?”

    李老头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两步,跑车里的女人眼梢挑着,还在等着回答,他忙不迭奉告,“知道,知道,一直走到头,左边就是了。”

    “多谢!”汪戎心情大好,关上窗绝尘而去。

    尽头那家...

    “哎!等等——”

    顶到头前面是高架的铁路,左右两行厂房对着,汪戎下了车,铁路的陡坡下,种着一排小白杨,树叶因为暴晒蔫白蔫白的。厂房旁有个沟,沟里是些砖块和灰蒙蒙的垃圾。她心里有些存疑。

    汪戎上前敲敲蓝色的铁皮大门,门都被晒得烫手,没有人应,里面的机器嗡嗡运作,明明有人。

    离了空调,暴露在外面一会功夫,身上就出了层细汗,后颈被晒得发疼。到底是不舍得白白走了,汪戎又观察一下,发现地上有道行轨,两个胳膊齐用劲,拉开一个窄空,这才能走进去。

    声音是从右边来的,她趴在玻璃上望,木头堆里有个人影。推门进去,噪音陡然尖锐。

    耳朵嗡嗡响,眼睛倒是看清了,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戴着隔音耳罩,伏在机床上旋木头,木花呲呲地刨出来。他看起来有些特殊,因为那里只有一条腿立着,右侧宽大的短裤空荡荡的。

    男人微弯的脊背将T恤撑开,靛蓝色的短袖洗得发白,后背上晕开一圈圈的汗渍。她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他的后背,触感很硬,在指腹留下濡湿的潮气。

    男人迅捷地回过头来,脸色很沉,甚至是暴戾的,大掌抄过来,几乎要碰到她的手,下一秒又愣住了,配合上嘴里叼着的铅笔屁股,看起来有几分好笑。

    汪戎弯起唇说,“你好。”

    什么都听不清,只能看到她的嘴张张合合的。

    程峰关上机器,原本线条流畅的椅子腿已经被削成两半。他摘下耳罩,习惯性的把铅笔夹到耳后。转身时手撑着台子,不动声色地把腿往后撤了撤,“什么事?”

    方才趴俯着看不出来,现在一看这个男人还挺高,歪在桌案上也很有压迫感。汪戎净身高175,还得抬起视线看他。

    “这里有柚木?”

    “有。”

    “接定制吗?”

    “接。”

    除了第一次的眼神接触,他就一直垂着眼帘,汪戎没有在意,加了联系方式,直接发过去一份图表。

    等交待清了住址细节,程峰就背过身去,当她不存在。扔了两截椅子腿,抽出根木材开始旋,嗡嗡 嗡嗡。

    门铃声准时响起,汪戎起身开门,或许是有些突然,那人踉跄一退,扶住了墙才没摔倒。

    “抱歉。”

    “没事。”程峰撑着门框,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得程峰能闻到她身上带着温度的香气。

    他穿了条长裤,右脚没有鞋子,裤腿还是空空的,可是明显有根东西在里面杵着。

    程峰把重心都放在左腿,假肢虚贴着地面,说是假肢,其实是他自己做的,腔口没那么贴合,残端的骨rou杵在闷热的接受腔里,时间久了,已经突突跳着,汗都渗进垫的纱布上。不该先去送那趟货的,眼前有些发花,他忍得牙根发涩。“先量尺寸吧。”

    “好。”汪戎后知后觉地闪开一条路,程峰拎起工具包,扶着门一瘸一拐地晃进来,右侧腰已经麻了,稍一受力就痛得尖锐,他后悔没带拐杖。

    “小心。”汪戎提示他门槛,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程峰受不得这样的态度,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兀自向里晃。

    扑面是一阵幽凉的空气,空调温度开得很低。

    “就是这张。”几个橱柜已经改装在一起,组成岛台的框架,程峰看到地上还没收起的手电钻,“自己改的?”

    “对,就差台面了。”

    程峰又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很厉害。”

    他拿出卷尺埋头量起来,在图纸上记录数据。汪戎在对面抱着胳膊,出于职业习惯,描摹他低下的眉眼,眉弓立体,眉毛浓得很标致,睫毛直直的,掩住漆黑的瞳孔。不同于长相的锋锐,他伏案时周身透着沉静。

    四下无声,只剩铅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吱吱刷刷,有条不紊。

    “需要切割吗?”程峰抬头问。

    “啊,要。”汪戎找出电磁炉和电陶炉的尺寸,“要置入这两个,留出下排油烟机。”

    “好。水槽想要多大的?”

    ……

    汪戎在他身侧安静地听讲,时不时提几个问题。商定好了整张岛台的布置,程峰发现右腿不再疼痛,准确地说是感知不到了。本来讨论得正好,他侧着身体,脸色突然难看下来,汪戎福至心灵,“看我,都没给你倒杯水。”

    她把椅子搬过来,放在程峰身后,然后去接水。程峰撑着柜子坐下,表情阴沉地按着残腿,逐渐用力。没有痛,没有痒,没有感觉。他的右臂青筋隆起,力道往下走,残端终于传来一阵麻痛,从底端撕裂开,猛烈地侵蚀了整个右侧。半截腿报复一般抽动起来,带着木杆在地上磕出哒哒的声音。他两手按住右腿,咬紧牙关,生怕一出声就是痛呼。

    这才是正常的,他在心里庆幸。

    汪戎回来了,递过一杯温热的水,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却接了个空,在汪戎看来他的手偏离了杯子,打了个弧就垂下去,她也发觉不对,“你怎么了?”

    男人好看的黑瞳定定地看向她的方向,随后就双眸翻起,头朝下栽倒下去,残留的意识让他扶住柜子支撑,但只是徒劳,手指挂了一下,就整个人失衡摔下椅子。

    汪戎连忙伸手,沉坠的身体拦都拦不住,还把那杯温水撞了一胸口。椅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摩擦,随即是重物坠地的闷响,男人侧歪着身体,脸色苍白,冷汗沿着脸颊流下,眼皮颤动,已经意识空濛,“你怎么样?”她扶起他的脸,漆黑的瞳孔已经上翻了一半,挣扎一样颤动着,因为竭力呼吸而口唇张合,她突然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觉得暧昧。

    他全身都软倒在地,只有右腿还在无意识的抽搐,带动着木杆在地砖上簌簌摩擦。

    程峰握紧了拳头,眼神聚焦了一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别怕……你能……帮……帮我把、假肢解下来吗?”说到最后仿佛实在不堪,干脆闭上眼睛。

    他居然说——别怕。

    汪戎不再停顿,撩起他空荡的裤腿,向上摸索,才发现木腔两侧钉锁着皮带,扣在他的腰间。尽管她不了解假肢,但就这样把脆弱的残端套住吗,想也知道这样的处理有多简单生硬。

    掀开男人的T恤,她因为眼前的画面愣了一瞬,黑色的皮带扣勒住一截劲瘦的腰,绕过髋部,在浅蜜色的腹肌上起伏,就像某种色情的修饰,汪戎动作麻利解下它,男人侧过头,脖颈上崩起的筋络显示出他的忍耐。

    好在绑带从下方抽下来就是,她探进裤腿中握住木杆,提示,“我要拿下来了。”

    “好、没事……”

    他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右腿,但它还是抽动个不停,汪戎左手按住那条躁动的残腿,触感就是韧性厚实的肌rou,不过温度奇高,她压下心里怪异的感觉,右手轻轻地活动了一下,听到男人倒吸一口气,他终于松开手,整个人脱力地躺平,胸腹快速起伏着,是汗水的湿度和呼吸的速度,让他咬紧的嘴唇间漏出几声近似泣音的喘息。

    汪戎不想让他再受摩擦之苦,尽量不晃动地向外拔出来一截,男人没有吭声,另一条腿轻轻蹬了一下,人就软了下去,注视着天花板的瞳仁缓缓上翻,露出乳白的眼底,眼皮垂搭下来,却没有闭紧,两边长而直的睫毛交错,掩映着半睁的眼缝。

    汪戎觉得掌心发痒,只能握紧木杆,或许是站立太久,残端肿胀了,腔口闭合太紧,向外拔出总有股阻力,她只能慢一点,再慢一点,终于完全脱离时,除了残肢贴在冰凉的地面上猛然抽紧,男人没有一丝反应,只是黑瞳再次上翻,完全消失于眼眶上方。

    汪戎拍拍他的脸,“喂,喂!”他半睁的眼球皎白湿润,就连睫毛也没有颤动,她便打了120。在这空隙里卷起他的裤腿,露出一截腿袜,她犹豫了片刻,轻轻掀开腿袜边缘,已经分不清是人道主义的帮助,还是出自隐隐的私心,有一些压缩力的袜子褪下,过分闷潮的残肢露出来,本来就是苦难摧残的创面,缝合的伤疤依然明显,边缘更是因为坚硬的腔口挤压,浮现淤青,甚至磨损破皮了,透出红粉色,还在可怜地颤动着,他的残端中间是有些凹陷的,刚才在假肢里看到铺的纱布好像就在承接着这个浅凹的rou弧,这里之前可是骨头啊,想想就很痒,很痛。

    她忍不住用指腹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处矜薄的皮肤,脆弱的热源,不同于她工作中所制的道具,生动又私密。“嗯……”程峰皱起眉,恢复了些许意识。

    她把腿袜戴回原处,去他身边蹲下,看他反复掀动着眼皮,黑瞳仁终于回到中央。从迷蒙到清醒,他眼神里的难堪也越来越浓重,撑起身体把自己拖远了几步。“我……”

    这时门铃响起,是急救人员到了,汪戎问他,“刚才打了120,要不要检查一下?”

    “不用……我没事。”

    仔细观察他的眼神,确实清醒了,汪戎没有坚持,起身出去付费。

    重新进门时,程峰已经整理好自己,甚至单腿站立着,右手拿着假肢,如果不是他苍白的脸和微红的耳廓,根本看不出方才虚弱倒地的样子。

    “添麻烦了。”他已经敛好情绪,恢复了不远不近的态度。

    汪戎点点头,接得自然,“不要放在心上。”

    “喂。”汪戎摸索着按开手机,懒懒应道,尾音到一半就散了。

    “汪戎。”很久没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是我。”低低一声,她瞬间清醒过来,看看备注——木匠。

    “桌面已经做好了。”低沉的嗓音通过电波传过来,让人耳根发麻,汪戎把手机拿远一寸。

    “嗯。”现在她还懒得思考。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状态,他放轻了语气,“先睡吧,等你信息。”停留了十几秒,见再无回应,才挂断电话。

    汪戎睁开眼睛,这家伙。

    刚赶来新房没多久,规律的门铃声就响起了。

    她擦干手上的水,打开门,程峰还是上次的装束,扶着一人多高的厚木板。身后站着个壮实的青年,圆寸头,黑红面庞。见了汪戎,笑出一口闪亮的白牙,“jiejie好!”

    程峰说,“叫他小虎就好。”汪戎应下,才想起来问,“那该怎么称呼你?”

    “...程峰。”

    他收回视线,一手撑着门框,一手和小虎一起把板子横过来。汪戎看得一愣,才知道那些肌rou不是摆设。

    可是进了门,离了门框的支撑,就显得力不从心起来,汪戎敏锐地发现他右腿的木杆总是一点一点,不敢触地。程峰面无表情,可是从脖颈绷起的筋骨,能看出很辛苦。

    她有做定期的力量训练,上前托住木板中间。程峰先反应过来,停了步子,“放手。”

    小虎在后面急急地喊,“jiejie,不行啊,别闪了腰!!”

    汪戎一笑卸了劲,对程峰说,“那让我扶着你。”

    程峰静默地看着她两秒,单腿立着,张开右臂,汪戎走进去,肩正好契合在他胸口。

    他身上的汗混着木粉味,并不难闻。只是把胳膊松松耷在她肩头,走了两步根本不压过去什么重量,像是应付孩子。

    汪戎有些恼,抓着他的手一拽,拽紧了。程峰脚步顿了顿,顺从地倚着她用力。她的手根本盖不住他整个手背,就扯着几根指头。很软,很冰凉。

    程峰觉得这几步路走得更艰难些,安置好桌板后,他背后出了一片燥汗。

    小虎眼睛来回一转,拎起布包,“jiejie,不是还要量门吗?我去了。”

    他步子迈得飞快,留下程峰和汪戎相对而立。

    程峰无声地清了一下喉咙,“看看台面。”

    “...还满意吗?”

    汪戎笑了笑,真的俯身细看,木纹清晰,油质紧密,细细地抛光了,就泛着柔亮的光泽。

    “好漂亮。”

    “多少钱?”她问。

    “八千。”

    “八千?”

    苏月啧啧,“美色误人。”

    汪戎坐在陆羽茶室,手里捧着一杯新上的茶,看茶叶跳舞似的,在水里上上下下。她弯弯眼,“好看就行。”

    苏月说,“一语双关是吧。”

    最好的朋友会将生活重心重新转回d市,天天这样插科打诨,苏月不知道有多快乐。“林泽诚没再找你吧。”

    “他不会离开北京的,”好不容易混出几分颜色,他那种人,怎么会放弃。“但他的反应确实太平淡了。”

    “看来林律师已经完成恋痛境界的提升——被工作cao,不需要你咯。客户:还真让这小子爽到了。”

    “哈哈哈哈哈。”

    说起痛,汪戎将手搭在左侧,程峰紧绷的肌rou,微微颤抖的残腿紧贴着她,那里的触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