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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家

    

抄家



    嘉阳六年,时值仲冬,翠木已成沉柯,徒留枝节横亘,nongnong一片死气,正如这座润园一般,再无从前那般盎溢生机,也不会等到复苏的可能。

    润园乃扬州刺史陆云亭之居所,陆云亭与扬州巨商私相勾结,屡次令朝廷的运茶官船覆灭于大运河上。

    巨商趁机私培武力,从多个渠道阻拦朝廷官茶进入扬州,高价卖茶,不交茶税,将其所得之三四献于陆云亭,官商勾结,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合作。

    东窗事发,圣人亲派刑部侍郎兼长平侯世子齐颂调查此事,如今事情明了,陆云亭已被下狱,不日便要问斩。

    ……

    绕过一大片亭台轩榭,入眼便是一片澄澈湖水,曲水徜徉、雕甍绣槛,饶是跟着大人见过了许多世面,玄参也不由得感叹这润园之玲珑华美。

    反观身边着深绯官服、头戴乌纱的齐大人,侧脸凌厉、眉目淡然,仿佛要去的不是审判的场所,而是赴宴的春台。

    复行数百步,一行人行至后院一处略显寂寥的园中,见人来,门口两个侍卫拱手行了礼,随即一把将门推开。

    入眼便是一处小巧精致的中庭,因着晨时无人打扫的缘故,显得有些杂乱。

    陆云亭的一众家眷便跪于此处待罪。

    其中或哭喊、或求饶,亦有接连不断的磕头求饶之声。

    往日荣华早已不见,徒留遍地凄惶。

    然齐颂只冷冷扫视一眼,便转身接过一旁的圣旨,展开道:“门下扬州刺史陆云亭,勾结茶商、戕害百姓,祸国殃民、今被查实,朕实感痛心,今赐陆云亭于十月初十斩首,陆家抄没家产,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变卖为奴,主者施行。”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那刻,震天哭声便落入耳中。

    齐颂掀眸,冷眼看着下方众人,神情不起一丝波澜。

    他扫视一圈,余光瞥见最后头那一抹身影,倒与众人有些不同。

    她身上只着寝衣,讷讷跪在角落里,一副不知世事的懵懂模样。

    “先关押起来。”

    齐颂说完,身影消失在门外。

    ……

    陆书泠同几位姨娘与姐妹一起,被搜刮干净身子,押进了衙门的牢房之中。

    与几个紧紧搂着各自母亲哭闹的姐妹相比,她显得分外安静,独自坐在角落里,擦拭着脸上的脏污。

    今日天未亮时,便有一队举着火把的人闯进了府中,将犹在睡梦之中的陆书泠惊醒。

    珠玉碎、人影憧、夜色中的点点火光似乎要吞噬一切,陆书泠只听得耳边传来凄惶哭声,哭声渐淡时,她已经被送入牢房之中。

    短短几个时辰里,她从惊魂未定到仓皇麻木,到如今,她已经渐渐适应了眼下的处境,一进这阴暗潮湿的牢房,便自己找了个角落,缩在一处。

    午时,狱卒扔了一桶例食进来,里头几个白馒头滚落在地。

    从夜里到现在,众人几乎是水米未进,几位姨娘见到食物,再没有往日在父亲面前时那般羞涩温婉的姿态,转而像饿虎扑食一般分抢那堆食物。

    “苏氏你个不要脸的,往日在大人面前装得人模狗样的,如今怎好意思拿这么多!”王姨娘斥道。

    “哼,”苏姨娘冷笑一声,“王绣,都到这步田地了,现下还给我装什么?有本事,你别吃啊!”

    王姨娘一听这话就怒了,几人推搡起来,甚至动了手。

    “都吵什么吵?想挨一顿军棍不成?”狱卒闻声而来,隔着栏杆狠狠敲了两下。

    几人闻言,顿时偃旗息鼓,静若寒蝉。

    “明日你们这群人不要吃了,若再犯,有你们好果子吃!”那狱卒说完,冷哼一声走了。

    角落里的苏姨娘趁此时机,将身旁陆书泠手中一个白面馒头夺走,往牢房的另一侧跑。

    “你做什么?”陆书泠愣了愣,出声阻止。

    “死丫头,吵嚷什么?非要惹怒了官差大人,害死我们才罢休吗?”苏姨娘一面将馒头塞入自己女儿怀里,一面低声呵斥。

    说完,她又嘱咐自己女儿,“沅姐儿,拿好了。”

    陆书泠蹙眉,脸上尽是不满,她立刻站起身,朝苏氏而去。

    刚走到一半,余光瞥见又有几个巡视的狱卒朝这里来,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向她。

    陆书泠一滞,只好停住脚步,满脸苍白。

    苏姨娘朝她得意的笑笑,狠狠咬了一口馒头。

    陆书泠坐回原地,心中暗暗叫苦。

    ……

    第三日一早,众人天不亮便被带到了府衙的一个后院中。

    两日水米未进,夜里又湿冷难当,陆书泠站在众人身后,不一会便头晕目眩。

    齐颂是辰时来的,他吩咐底下人清点完人数后,又看向地上跪着的乌泱泱一片人。

    没有了几日前嘈杂的哭喊与求饶,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与死寂。

    这样的转变,他已经见过太多次了,齐颂默不出声,面上无波无澜。

    几个妾室搂着自己的女儿,脸上都是满满的不安。

    没一会,有官差报说人牙子来了,玄参点了点头,一挥手,便有人上前将一众家眷带走。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走,只有地上的小姑娘仍埋头跪着,一动不动,似是神智不清了。

    见状,一官差舞了舞手中棍棒,喝道:“你干什么呢?还不赶紧的。”

    那小姑娘似乎如梦初醒一般,这才懵懵懂懂抬起头,随即吃力地爬起来,一路踉踉跄跄地跟在队伍末尾。

    ……

    齐颂看过文书、递交官府印章后,亦带着随从往外走去,经过那队伍身旁时,瞥见那小姑娘双颊潮红,眼神涣散的模样,便知她烧的不轻。

    她身上仍穿着两日前的月白寝衣,只是如今处处沾灰,看着狼狈又可怜。

    只一瞬功夫,齐颂冷淡收回视线,大步往外走去。

    刚走到门外,便见扬州一众官员于门外侍立,见他来,为首的扬州司马卢真义道:“齐大人,这段时日真是劳烦您了。”

    “都是为圣人效力,何谈劳累。”

    谈话间,一旁那处罪奴聚集的地方忽然又躁动起来。

    几人闻声看去,只见拥挤的人群中,一女子将女儿拉到身后,对一旁站着的人乞求道:“这位钟娘子,我们沅姐儿生得粗笨,实在不配您如此看重,要不您还是看看别人吧。”

    一穿着精致的粉面娘子冷哼一声,“如今是你们挑人还是人挑你们呢,我们云漪馆能看上你女儿,接你女儿去吃香喝辣,你合该感谢我才是。”

    “是是是,多谢您抬爱,只是我们实在是……”那女子说完,忽看见末尾又走来一人,眼里顿时放了光,忙上前拉过她,走到钟娘子身旁。

    “钟娘子,您看她如何?她叫书泠,可是家中这些女儿里出落得最漂亮的,您瞧瞧。”

    陆书泠刚走到门口,便被拉了过来,她看着一脸谄媚的苏姨娘,正想挣扎开,便见那位钟娘子的目光挪到了她的身上。

    钟娘子眼中露出惊艳的神色,“这位姑娘委实不错,官差大哥,奴家就买她了,烦请办手续吧。”

    “我不想跟你走……”饶是陆书泠再迟钝,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去处。

    一旁的其他人牙子已经将苏氏母女买下,她们急匆匆地便跟着那人牙子走,仿佛想远离这场是非。

    齐颂掀眸看去,就见那小姑娘站在一个官差和一个娘子中间,哭得好生可怜。

    见状,卢真义暗叹一声,“这孩子生得这样一副相貌,被花楼看上也在所难免,说到底还是陆云亭作孽了。”

    正说着,两人从身边经过,那官差正在和花楼娘子办交接手续,小姑娘一双带泪的眼瞧见他们,忽然怯怯地上前问,“大人,求求您带我走,好不好?”

    说完,她乞求似的拉住齐颂的官服一角。

    齐颂顿住,一脸淡漠地看向她的手,语气冰冷,“松开。”

    玄参赶忙追上去将陆书泠拉开。

    陆书泠身子小,被他这么一推,立刻摔到了地上。

    齐颂大步离开,没有再回头。

    一旁的钟娘子一手拿着她的文书,一手将她拽起来,面色也冷了,“姑娘,请吧。”

    陆书泠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了,只好低眉顺眼地上了马车。

    她浑浑噩噩地在马车上坐了约莫一炷香时辰后,被送进了一个叫云漪馆的花楼里。

    因着身子不适,她走得有些慢,总是落后钟娘子几步。

    钟娘子一面引着她往前走,一面扶了扶发髻道:“赶紧的,别磨蹭。”

    陆书泠垂着头,听到四周传来的yin靡之声,掀起眸子一看,顿时吓得发抖。

    一脸猥琐的男人、衣不蔽体的女人,还有中央看台上那舞姿大胆的舞女……

    声声色色,曼妙无比,这一切落在陆书泠眼里,却似一记重锤。

    陆书泠在闺中十四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香艳场面的。

    她感觉有些人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这个格格不入的人身上。

    陆书泠不敢再看,重新低下了头。

    经过一间半开的房时,里头传出女子的惨叫声和男子的浪笑声,一声一声落在陆书泠心头,她心头又是一沉。

    这地方……难道就是自己未来的栖身之地吗?

    她下意识想转身逃走,刚一动作便被钟娘子一把捏住了耳朵,拖着她往上走。

    陆书泠疼得痛呼出声,钟娘子却始终不肯将手放开,“还以为自己是官家小姐呢,我告诉你,现在呀,你和她们是一样的,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不然老娘要了你的命!”

    说着,钟娘子停了下来,随手招来一个迎面而来的小厮,出声问,“柳mama可在馆里?”

    “哎呦,钟娘子回来了,柳mama就在上头呢,这个……是您刚挑来的货色吧?”

    他说着,用一双精亮的眼睛上下打量陆书泠,眼中露出探究的神色。

    钟娘子笑了笑,拉着陆书泠的耳朵一把将她扯到跟前,又用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像展示牲口一般,给那小厮细细看过陆书泠的脸,得意洋洋道:“怎么样?这回赏钱可少不了。”

    那人只见陆书泠目若含星、丽质姗姗,年岁虽小,但已经可见他日娇妍之态,不由得赞道:

    “这个可真不赖,娘子您得了好,可别忘了咱们这些小的。”

    “行了行了,别贫了。”钟娘子嗤笑一声,绕过他,带着陆书泠上了三楼最右的一间厢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