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叫jiejie
4.叫jiejie
自那天之后,林语似乎就没再见过容祈。 毕竟公司内人数众多,她只是其中一个非枢纽部门内的一个中级职员,身为最高层的容祈的办公室不仅和她不是同层,连上下班用的通道和电梯都不相同,自然是遇不见的。 容祈重新变回那个只活在同事口中的人。 林语不曾对他产生怀念,她亦有自己的乌龟壳,用揪全乎容祈缺点的方式,把他放入回收站内。 其实最本质的一层底色是,林语无法对他人能长久地爱自己这件事情抱有任何的信任。 她觉得自己好像就应该最终是一个人活着的。毕竟被抛弃和多余是她习惯的位置。 即使她显象里活得并不孤僻,例如和容祈这样的人来一段露水情缘也能拿得起放得下,例如身边朋友不少人缘一直很好,例如人际交往中属于积极主动的类型,例如一直很擅长融入群体。 但其实她根本没办法想象有一个至亲之人与自己长期结伴同行。 她深知这一点,因此对一些东西不抱期待。 周五下班后下了雨。下午就一直天色阴沉,下班后终于落下雨点。 是那种微凉而清爽的雨,不会溅起泥泞,不至于雨刮器摇摆后仍然视线模糊,但会让所有绿色变浓,灰色染黑,白色清晰。 林语撑着伞走在一个大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上,恍然间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容祈的侧影。 司机给他撑着伞,他正微微俯身和车里的人在说些什么,穿着灰色修身风衣,眼眸低垂,下颌线的弧度微妙地同时包含着淡漠与沉静两种气质,深邃的眉眼被伞檐时掩时现。 容祈这个人,有些冰冷来自于已经融进血液里的傲慢,但又有很多冰冷来自于他对于人与事平等的淡漠。前者会演变成狠厉,后者则又构成他的沉静,并成为主导的状态。 其实确实是有趣的人。 但是已经与自己无关了。 林语压低手中的伞,让容祈从自己的视野消失,拐向自己要走的另一个路口。 然后她发现父亲给她发了短信: “今晚到我这吃晚饭。” 跟着的是一个地址,应该是他和他现在的家庭一起住的地方。 林语觉得匪夷所思,在下意识给自己泼冷水默念别多想,和吐槽一句“都到饭点了才发过来能不能有点诚意,你让我去我就必须得去?”的同时,心底还是犯贱的有那么一丝欣喜和期待,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外婆家的座机突然响起时期待着是不是父亲要来看她那样。 “是小语吧?哎哟原来你在上班的呀,进来吧进来吧。” 门打开,一个烫着卷,语气热络但又带着刺的中年女人迎在门口,从鞋柜里抽出一双拖鞋给她。 应该是父亲的妻子,但竟然不是从前那个。林语不知道父亲已经三婚了。 “来了。”他从沙发背着手站起身望向她,声音并不带着十年未见的愧疚或思念,只有陌生和局促。 是的,十六岁之后,父亲再没来看过她。十年,从一开始林语以为父亲只是一段时间不来看她,到以为父亲只是这几年不愿意见到她,到真正意识到父亲不要她了。 林语愣在原地,手不自觉抓紧裙摆,就这么看着父亲。 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寡言严肃。只是面容多了无数沟壑,白发已经掺半,身形瘦了许多,有些驼背。不再是盛年时期的模样。 “哎呀这孩子,还买了牛奶,费心啦。”中年女人的声音划破沉寂,也让林语回过神来。 林语差点没收住眼泪,她狼狈地迅速低头眨眼,又立马抬头扯开嘴角,双脚钉在原地,拽着包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反应,但果然还是低估了十年的重量。 “这是你秦阿姨。”父亲指了指。 “秦阿姨好,一点点心意,平时可以喝喝助眠。”林语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神色开始恢复到往常。 “小洲呢?”父亲眼神寻找着,向屋里头招手,“来,两个人打个招呼。” 林语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头的拐角处站着一个少年,个子很高,走近之后林语仰起脖子才能看着他的正脸,肩膀很宽,挺瘦,穿着市里重点高中的蓝白校服。 长得很好看。 “你好。”少年气质干净,五官轮廓分明,嘴唇很薄,眼神给人一种有着超越生理年龄的成熟的感觉,看着就知道是懂事但不爱多说话的类型,虽然骨子里还是透着少年气,但眼神深处又是暗的。 像是套着高中校服拍写真的大学生。 “你好呀,我叫林语,语言的语,今年二十六岁。”林语对这孩子不带有任何消极情绪,她觉得这孩子与她历经的痛苦毫不相干,她反而能觉察出这孩子原生家庭应该也不是很幸福,毕竟现在他身处的也是重组家庭,所以她下意识地带着疼爱和怜惜,十分温柔友善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读高几了?” “林亦洲,高三了。”少年直视着她,回答道,没有羞涩或拘谨。 也是姓林,倒像亲姐弟似的。 “怎么不叫jiejie?”父亲皱着眉问。 林亦洲沉默,没说话。 林语露出大jiejie的灿烂笑容:“没事没事,不着急。”林语转头对着秦阿姨笑着说,“小洲成绩肯定很优秀,是一中的吧。” 秦阿姨听了果然一脸自豪,笑得合不拢嘴,一边谦虚着一边带林语走去饭桌。 吃饭的时候林语终于弄明白情况。 原来父亲去年才和这位秦阿姨领证。林亦洲的生父和秦阿姨离婚已经多年,这位秦阿姨是一名数学老师,攒了不少钱,这房子也是秦阿姨名下的。 林亦洲的成绩不仅是优秀,而是妥妥学霸级别,一中已经是市里的头部,林亦洲又是一中里的尖子生,而且已经拿下竞赛指标,北城大学正争取和他签保送合同,但他本人似乎不想去保送计划定向的数学专业,想自己参加高考,不走保送。秦阿姨正在苦口婆心地给他做思想工作,包括刚刚吃饭的时候。 虽然这秦阿姨哐哐一顿说把她那边情况基本全交代清楚了,但父亲对自己这十年的经历仍然是闭口不谈。只不过林语看得出来,父亲至少近几年应该过得很一般,父亲虽然年轻时候就严肃寡言,但是性格上很傲气,但如今已不见任何棱角,只剩下现实蹉跎之后的低头。 敢情自己这老父亲相当于单身老汉入赘,对象不仅自带房产还带一学霸儿子。怪不得突然想起自己,大概是拉根杆子加点辅助的心态。 在知道林语是法政大学法学专业毕业的之后,秦阿姨撇了撇嘴,但对她的嘲讽语气还是轻了不少,只不过紧接着问了几句为什么当年不考虑继续读研究生。 林语笑着回答:“当年确实拿到保研资格了,但这不是没钱嘛,还是早点工作比较好。” 林语来之前就已经打定心思,不向父亲摆脸色或闹脾气,因为那只是徒劳,即使这次以后可能正式恢复联系,那估计也只是她尽亲生子女的抚养义务,不会就此重新获得父亲的关爱。 但是不撕破脸皮的话也不必委屈自己憋着。事实就是如此而已。 林语看到父亲夹菜的筷子顿了顿,而秦阿姨瞥了父亲一眼。 林语刚好和林亦洲对视上时,就温暖地冲林亦洲笑一笑。 但林语没注意的到,林亦洲吃饭时只有两种动作,除了埋饭夹菜,就是默默注视着她。 作者有话说: 本章bgm:Slight Of Mind-The Helionau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