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肃兔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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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阿弥很聪明。”云弥用力攥住她的手,“阿弥比很多郎君都要聪明……阿娘办不成的事,交给阿弥试试呢?” 辛雾轻轻吐出两个字:“绝不。” 无力感这时才席卷而来,云弥咬了咬牙,道:“倘若此事让阿弥心中顾虑,无法与心爱郎君相守呢?” 她不该这样说的。她明知母亲为难。但为了撕开哪怕一小片迷雾,硬撑着问下这句话。 然而辛雾没有回答,回望的眼神里只有悲伤。 “是如我所想吗。”云弥松开一只手,“我的阿娘和阿耶,辜负过这个王朝吗?” 辜负二字一出,辛雾陡然瞪大眼睛,猛地抓住她肩膀,用尽力气摇头:“阿弥!” “阿弥!”她又急促叫了一声。 “不是?”云弥拧起眉,眉下的眼睛却聚焦明亮到像是要照穿一个答案,“阿娘,只要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娘子!”行霜忽然在外面叫,紧张提醒,“殿下过府拜访郎主。” 他怎么会突然来? 自上次行宫一别,他仿佛极忙。她去过几回,总要过一更天二更天才会回东宫,有一夜甚至三更过才推开房门。 还是啸捷小声告诉她,郎君近来每天睡不到三个时辰,原本住在皇城中住所更妥,但又怕娘子会等,才这样来回往返。 云弥便不再去了,只叫他忙完了这一阵,再告诉自己。 他跟魏瑕,那就更是一直写在脸上的关系一般。早年就吵,去年今年吵得更多。吵完了,再假惺惺安慰,只是政见不同,直言是好事,不必放在心上。 她是不信,他是因为想见她了才来。 云弥按一按辛雾手心,最后宽慰:“阿娘不用怕。我从小能保护你,如今也能的。” 也不能逼得太过了。云弥转头喊行霜进来,吩咐她打点北院中事,临出门时,又回头看辛雾一眼。 她却好像已经恢复了平静。 云弥这才提裾向外走,找到在院外焦急等待的寻春:“殿下现在何处?修竹厅?” 魏瑕接待来客一般都在此处。 “是。”寻春见她立刻换了方向,诧异道,“娘子要去吗?” “我不该奉茶吗。” “这……”寻春不敢说,她以为,娘子同这二人在一起,是有些尴尬的。 “从前是我不自在。”云弥轻轻道,“如今是必能看一人吃瘪,或许能看一人羞涩。何乐而不为。” 寻春呆一呆,脱口道:“殿下真是给了娘子好大的底气。” 云弥脚步一慢,“嗯”了一声。 果然她端着茶盏迈入厅内时,魏瑕脸上就一闪而过不大爽利的那种表情——虽然控制得很好,下一秒就温声喊:“三娘。” “阿耶午安。”云弥屈膝,余光瞥见另一边那人立刻想转头又忍住的轻微动作,垂下脸藏起唇角,“母亲听闻贵客来访,担心侍婢伺候不周,故命儿亲来奉茶。” “……她向来细心。”魏瑕干笑一声,“过来吧。是府里新进的顾渚紫笋?” “正是。”云弥走近,将陶质托盘搁在案上,稍稍偏过脸,“敬请殿下品茗。” 她是女眷,他是同辈郎君,虽然可以在场侍奉,但魏瑕是不需要向她介绍客人身份的。明面上她完全可以不认识他,这称呼一出,让两个人都难受了。 她显然变坏了——这成为君臣二人难得的共识。 魏瑕有点恼。他当然看出自己这女儿越发肆无忌惮,不请自来就绝不是她以前会做的事。在他眼里,跟示威没有区别。 李承弈则是的的确确有些羞,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惭愧。对面坐着给自己下美人计的人,旁边是他中计的证据。 个中滋味,实在难以缕清。 但还是伸手接过茶盏,勉强保持疏离语气:“谢过三娘子。” 幸好啸捷不在。他噗嗤一声事小,但会让除了他以外的人都陷入沉默。 轮到李承弈和云弥一瞬间心有灵犀。 “方才殿下说,”魏瑕清了清嗓子,“是要问些契丹事。” 云弥只垂首,续点案后茶炉。 “是。近日翻阅秘书省所记,知当年定襄事,除却薛将军力挽狂澜,亦有魏公去信外交契丹之功。”他必须非常努力,才能不去看那只正好朝向自己的小耳朵,“只是遍寻典籍,都甚少见相关记述,到底不得而知。” “这是自然。契丹一族崛起不过百年,又久经流离,中原史家现今对其知之甚少。”魏瑕正经说话时,还是有几分儒雅,“据传契丹族人托生于东汉鲜卑宇文后裔,早期分八部,各讳悉万丹、何大何、伏弗郁、羽陵、日连、匹絜、黎、吐六于……殿下不必强记,这不大要紧。” “魏公但讲无妨。我记得住。” 悉万丹、何大何、伏弗……什么来着?云弥歪头,不动声色看他一眼,很是认真的模样。 他眉骨和鼻梁都生得挺,适合所有专注时会有的神情。皱眉好看,凝神好看,思索也好看。 看吧。云弥在心里对自己道,这就是为什么你记不住。 “瞧我,忘了殿下少年时就过目不忘。”魏瑕假意抚一抚胡子,“八部长期错居杂处,因着人口不多,各部通婚也很是混乱,久而久之,便不大有分别了。前些年间,便形成了大贺氏联盟。胡人心性殿下是清楚的,部落气候一盛,不南下耀武扬威劫掠一番就心痒。” “是。实在可恨。” “但比起突厥,此部不足为惧。先帝朝三十七年,契丹酋长大贺咄罗率军进攻平州,被我大殷儿郎俘获数万,损失惨重。之后就修书求和,又遣使进攻名马丰貂。臣难得机灵一回,便让人将此事添油加醋报给当时的突厥可汗处启。处启大怒,契丹族人失去突厥庇护,归附就诚心许多。”魏瑕说着,不忘露出谦逊表情。 李承弈今天很给他脸:“先魏公就曾出使西域各国,结交亲邻。上辅果然承袭其能,居功至伟。” 他都是魏公来魏公去,几乎没叫过魏瑕上辅,因为不大愿意。 云弥仔细看着茶泡,他的礼节真是可进可退。 “也正是因为打过交道,那年定襄、灵州先后告急,臣忧心薛将军独木难支,便写信联络契丹部落,恳其出兵漠北突厥左贤王部,在后方加以掣肘。”魏瑕被喊得很舒服,便又笑了一笑,“虽说契丹本就不愿突厥一味坐大,陛下也怕异族联手,这样做自然要考量许多。不过前一年冬天冷,突厥内部牛羊不够,没少向附属部落索要,牧民本就怨声载道。那时契丹王后又是先帝所派的宗室汉女——殿下可能有所不知,在契丹族内,王太后、王后乃至后妃,皇族女子是被允许参与政事的。” 太子再怎么说,也是整日浸润在两仪殿和政事堂里成长的,该有的得体、周旋、不动声色,从来一分不少。即使云弥就在跟前,这么久了也不见他表情动一下。 然而魏瑕无比精准地看到,说到女子参政一句时,他的目光第一次飘了一寸。 心中的震动难以言喻——这位储君,他此刻在想什么? 他是抵触这般风俗,还是在想,以后身旁站着的人也要这么做?又或者,已经选定了足够信任的人,所以希望她能做到? 魏瑕蓦地抬起茶盏,挡住神情。 “原是如此。”李承弈垂眸,“史书潦草带过,今日方知前后始末。多谢魏公指教。” “殿下此言就折煞臣了。”魏瑕颔首,“陈年事旧,殿下那时不过垂髫年岁,不知其中关节再寻常不过,谈何指教。” 李承弈没有接这种场面话,再次致谢,一副就要告辞的口吻。 很好。他的耐心又用完了。 云弥便跪直,将另一盏新茶奉上。他终于低头对上她眼睛,她眨一眨。 * 入夜。 “你今日就是故意。”他靠着床头,将人勾在臂弯,“没良心的。若我在你阿耶面前出丑,那真是格外丢脸。” “哪里就格外了?”云弥奇道,“他又不敢说你一句。” 她光是站着都能佐证他已中计至无可救药,还往施计人跟前杵!他的脸面也是脸面好不好? 李承弈觉得rou麻不肯讲,就去挠她胳肢窝:“下回非叫你到我阿耶跟前去奉茶。” “好呀。”云弥笑着往后缩,“我点茶很是出挑,不怕的。何况陛下要是骂我,急的又是……” 横竖都是他丢人。 他很不高兴道:“如今是叫你拿捏我了。张狂女娘。” 云弥一静,抬起胳膊环他:“我哪里想得了这样多?听闻殿下到府,就去了。” 接着降低音量:“还不是因为近来殿下很是冷落我。若非怕衡阳笑话,我都想问问,你是否又去了御史中丞府上。” 御史中丞?他没能马上反应过来,回想一番才记起衡阳捏造的那个传闻,说他和虞家四娘子相看。 真是有个好meimei啊。只是子虚乌有的事,她不知说了多少次,生辰那天也是,情热时分还要喘着气同他讲,说母亲本来随意写了虞四娘子,是自己划掉了……阿弥小心眼…… 腹下不觉一热。他去吻她耳朵——就是今日一直朝着自己的那边,云弥突然问:“不会像上一回那般吧?” 那时他都已经将她双膝别开,两个人都正难耐,然后啸捷在房外,连着郎君、郎君、郎君,一声比一声高,一句比一句急。 她眼睁睁看着他深呼吸退后,只觉不要再理他了。 ①顾渚紫笋:名茶的一种。随便从《茶经》里选的^_^ ②契丹,少数民族政权之一。八部名称来源于《唐会要》。 ③上辅,对左右仆射(宰相)比较认可、尊敬的称呼。 大家觉得这种感情戏和故事背景结合叙事的处理可以吗?个人觉得还蛮顺手的(●&039;?&039;●) 伤脑子啊,每天平板开一堆pdf比对着看555,下一本我一定要写个现言小甜饼换换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