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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层陷落

    须佐之男从睡梦中惊醒。

    火光与阴霾即刻烟消云散,唯有微风自纱窗的缝隙中吹拂而来。窗外阳光正好,湛蓝的天空上飘着缕缕白云,是个极好的天气。

    “又做梦了吗……”他揉了揉眼角,将额前的碎发拨至耳后,待心绪平定后,翻身从柔软的被褥中爬起。

    须佐之男走到书桌前,桌上放有一本摊开的笔记本,用于记载噩梦内容。

    巨大的蛇骨、紫黑色的雾气……他抽出一支黑色水笔,匆匆写下两行字后便再也写不出任何东西。

    “唉……”

    须佐之男有些无奈地放下笔,起身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鲜牛奶。这样的牛奶一共有三盒,是新搬来的邻居送给他的,说是遇上超市打折,一下子没忍住买了太多,回家一清点才发现实在是喝不完,希望须佐之男能够帮忙分担一些。

    邻居是一位气质优雅的年轻男子,拥有一双极为罕见的紫黑色眼瞳,漂亮而冰冷。须佐之男本想婉拒,可不知怎的,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最后还是稀里糊涂地收下了。

    须佐之男舔了舔唇边的奶沫,出神地望着餐桌上的一碟黄油曲奇。下次带些自己烤的饼干去登门回礼吧,他想,不过……新邻居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叮叮叮……”

    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考,须佐之男放下手中的玻璃杯,一路小跑至玄关。可惜这一次也没来得及赶上——门外的地毯上放着一束鲜花,而送花的人却已经不见踪迹。

    记不清这是连续收到花束的第多少天了,只依稀记得花束的种类和颜色至今还没有重复过,而这位神秘赠花人的真容须佐之男也是从未见过。

    今天的这一束花是以白玫瑰作主体,搭配小簇茉莉为点缀。须佐之男弯腰将花束捧起,一片纯白中夹着一张惹眼的紫色卡片,卡片上写着两行字:

    我足以与你相配。

    你是我的。

    分别是白玫瑰和茉莉的花语。比起以往那些遮遮掩掩的隐晦暗示,这一次的用词可谓是相当直白。但这直白的示爱并没有打动须佐之男,他只觉得困扰。

    须佐之男匆匆处理掉了花束,然后回到餐桌前将剩下的早餐吃完,收拾完碗碟后他打开专门存放蛇饲料的冰柜,他从中取出一袋冰冻乳鼠并将它们浸入温水中,待解冻完毕后他带上一只长长的镊子走到恒温箱前,箱内一条奶白色的猪鼻蛇正好奇地从软木屑中探出头,圆溜溜的眼睛十分可爱。

    镊子足有二十厘米长,长度足够安全,只可惜这一次喂食还是出了意外。原本牢牢夹在两片金属间的乳鼠突然打滑,须佐之男下意识想去补救,因此手臂多向前伸了几寸,这令他的食指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张大的蛇口,小蛇将手指误认成了猎物,一对蛇牙牢牢地嵌入皮rou中。

    “嘶……”须佐之男吃痛一声,他小心翼翼地顺着牙齿刺入的方向拨开蛇头,然后快速将手指抽出。万幸的是这条蛇还很幼小,咬合力并不强,手指上的伤处只冒出两颗细小的血珠。须佐之男找来酒精擦拭伤口,心下感叹,今日的运势似乎格外低迷。

    对于普通人来说,运势好坏大概只是茶余饭后的一句调侃,至多就是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恭恭敬敬地在特定场合双手合十作一番祈祷,以求未来顺遂。但对于某些特殊职业而言,运势可谓是相当重要,因为当日运势较差而整日闭门不出的也是大有人在。

    理智告诉须佐之男应该临时取消今日的行程,但就像他无法拒绝邻居的那双眼睛一样,他看着通讯录上的那个名字,拒绝的信息在聊天框中反复删改,最终是一句话都没能发送出去。

    于是伤口被覆盖在创可贴下,随同须佐之男一起来到了一座大宅中。宅院的主人让须佐之男称呼他为八俣先生,须佐之男推测这应该不是真名,因为初见面时这位八俣先生曾对他说过另一个名字,或许是屋外的雨声太大,又或许是突然碎裂的花瓶太过引人注目,总之须佐之男一时没能听清,他满怀歉意地请求八俣先生再重复一遍,但黑发的男人只是笑了笑,给出了八俣先生这个名字。

    “是我太心急了……暂且称呼我为八俣先生吧。”说话间,他嘴角的两排紫黑纹饰忽闪忽闪,让须佐之男无端联想到蛇身上的鳞片。

    八俣先生为须佐之男沏了一壶茶,当须佐之男执起茶杯时他注意到了对方手指上的创口,待须佐之男放下茶杯后他拉过须佐之男的手指置于手心细细端详,指腹轻轻地抚摸着伤处,摸得须佐之男有些不好意思。

    他有些尴尬地抽回手指,把话题引向今天的正事,八俣先生的眼神过于炙热,以至于须佐之男不太敢和他对上视线,这也就让他错过了那份炙热中掺杂的几分恶意。

    一番寒暄后,八俣先生领着须佐之男来到一面铜镜前,他把遮掩镜面的布帷掀开,简单嘱咐了几句,然后退出暗室将门阖上,留须佐之男一个人面对铜镜。

    符咒燃作烟尘四散飘飞,昏黄烛火映照下,铜镜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这就是须佐之男今天要处理的东西。

    人影自称是困囿镜中的神明,“我曾与万恶的化身对峙千年……”一把沙哑轻柔的嗓音在暗室内响起,人影将自身所经历的一切娓娓道来。

    “我曾领百千神军救人世于危难,令闪电照耀天地,令雷鸣响彻世间……”一点金色如骤然升起的火花,盛放在混沌寂寥的镜中,逐渐晕染而成缕缕金丝。须佐之男同样拥有一头金发,只不过这头金发此刻正从发尾开始,逐渐染上深色。

    “我曾以血rou之躯阻挡罪神进犯,以身为枷锁,缚其共坠虚无之海……”身躯渐显,仅从服饰便能看出这位神明身份高贵。须佐之男身上突然传来一阵痒意,他抬手摸上颈侧,竟是摸到了层层叠叠的硬物。

    “我曾垂目凝望这生生不息的人世……”镜中的人影已经清晰可辨,俨然是一张与须佐之男一模一样的脸,镜中人的面上露出一丝悲悯,一双璀璨的金瞳望向镜外的须佐之男,须佐之男从那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脸,他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变成的紫黑色?

    镜中神明说:“吾名为须佐之男。”

    须佐之男……如果你是须佐之男的话,那么我是谁?

    “我曾与邪神在无数条世界线上厮杀缠斗,那是我命定的宿敌,他遍身蛇鳞,有一双紫黑蛇目,周身散发着不详的虚无瘴气,掀起过无数祸端……”

    “你可知他的尊名?”镜中的“须佐之男”扬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他的名字是……我的名字是……”须佐之男嘴唇颤抖,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下,“我是……唔啊……”他忽然干呕起来,呕着呕着倒是真的吐出了些东西,是一地的白色浊液,其中夹杂着些许未消化完的饼干碎屑。

    泛着酸气的牛奶中有什么东西在抽搐着扭动,须佐之男忍着恶心弯腰细看,这一看让他彻底崩溃了——是很多条交缠在一起的白蛇。

    须佐之男夺门而逃,他将八俣先生的关切甩在耳后,一路奔回自己的家中。他颇有些粗暴地打开冰箱门,取出所有鲜牛奶,扭开盖子全部倒出。

    白花花的牛奶翻腾着流入水槽中,并无异相。或许是自己的错觉……须佐之男刚要松一口气,却是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他疑惑地向下看去,只见那后退半步的脚下正踩着一样熟悉的东西——猪鼻幼蛇的尸体,只剩半截的那种。

    来不及悲伤,因为耳边传来了重物摩擦过地板的声音,循声望去,一条通体覆盖着鳞片的巨蛇在厨房门外快速游移,须佐之男看向它的时候,它也正抬起三角形的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须佐之男,蛇信不断吐出又吞入,巨大的身躯弓起,已经是进入了狩猎状态。

    须佐之男腿弯一软,重重地倒在地上,并非是他心里防线脆弱以至于应激地瘫倒在地,而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站起来了。

    铜镜前生出的颈侧鳞片不是错觉,因为它们正疯狂地向外扩张,盖过胸膛、盖过双臂,最后向着下身蔓延而去。层层叠叠的蛇鳞将须佐之男的双腿紧紧裹缠在一起,顷刻间双腿就被一条新生的蛇尾所取代了。

    蛇尾是有触感的,只是事发突然,须佐之男一时半会儿做不到自如地cao控这条尾巴,所以他只能以双臂代行,攀爬着试图逃离这片危险之地。可惜没等他爬出多远,身后就传来一阵破风声,紧接着窒息感传来,然后是浑身磕碰带来的剧痛……他被粗壮的蛇尾缠缚着向后拖去。

    “嘶……哈啊……”

    须佐之男止不住地粗喘着,疼痛令他生理性地紧闭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睁开一条缝隙,余光中,他瞥见了令他浑身发冷的一幕——巨蛇的泄殖腔中弹出了两根粗大的带刺yinjing,正不怀好意地向着他的尾部靠近,而那个地方,有着一口新生的雌性泄殖腔。须佐之男也是刚刚才意识到的,自己的下半身竟然是母蛇的构造。

    就这么插进去的话,绝对会死的……体型差过于悬殊,强行交配的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会被这两根生殖器从内部撕裂,最终失血而死。

    恐惧驱使下,须佐之男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但这番挣扎却是惹怒了巨蛇,它瞳孔猛地收缩成近乎一条竖线,眼底似燃烧着熊熊黑焰,蛇身再度收紧,几乎要将须佐之男全身的骨骼尽数碾碎。重压之下,须佐之男断了两根肋骨,左臂失去知觉,那断裂的碎骨威胁着肺部,胸膛每起伏一下就会从内里传来血rou被刺的痛感,这令呼吸也染上几分血色。

    须佐之男没有一处是不疼的,他嘴角挂血,气若游丝,眼底已经失去了光彩,但他距离彻底失去意识还差了几分刺激,因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蛇将自己的下半身卷起,两根布满倒刺的蛇茎逐渐接近脆弱的腔口,宣告着他即将死于强jian的命运。

    忽然有什么东西散落在了他的脸上,香气浓郁。唯一能够动弹的右手艰难地将那东西拾起,在视线的可见范围内,须佐之男辨认出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朵沾血的茉莉。然后他的头颅不受控制地侧向一边,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掐着他把玩一般,他被迫将视线转移到右侧的地面上。

    那里放着一捧毫发无伤的、本已经被须佐之男处理掉的花束。须佐之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在身体毫无尊严地被可怖巨物侵入、被由内而外撕开的那一瞬,须佐之男如愿以偿地失去了意识。

    “哈啊……哈……”须佐之男从梦中惊醒,他浑身颤抖不止,棉质睡衣被冷汗浸得透湿。

    “做噩梦了?”黑暗中响起了一声轻柔的关切,随后一只手伸来将他揽入怀中,动作温柔地为他拭去眼角泪水。

    须佐之男沉默不语,只是翻身将整张脸埋入丈夫的怀抱中,贪婪地汲取着令人安定的气息。

    “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梦……”空气安静了很久,久到枕边人以为须佐之男已经沉沉睡去时,怀中的人忽然开口,“里面有个人,和你是同姓。”

    “他有对你做些什么吗?”

    “……”回应他的是须佐之男的沉默不语。

    八俣远吕智见状没有再追问,他在须佐之男的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安抚意味的吻,吻至唇瓣时须佐之男开始回应他。

    安抚的亲吻逐渐生出几分旖旎,胯骨贴合在一起,在衣料摩挲的沙沙声中燃起yuhuo,手指不安地逡巡在起伏的脊骨上,然后被拖拽着来到一处硬挺的炙热,那是即将要侵入他内里的东西。

    本已平复的身体重又透出些轻微的颤抖,他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好在丈夫贴心的安抚适时地将他从恐惧中唤醒。性器缓缓推入,上涌的热意令他错觉自己是被轻轻推入了一片温泉水中,什么都不用去想,放任身与心在温热的沁透下逐渐放松、逐渐充盈即可。

    “轻一点、不要吵醒女儿……”最后的几分清明化为了这一句满含爱意的叮嘱。

    /

    银发红眼的小女孩正专注地伏在书桌上写写画画,走近一看才发现她手中握着的并不是笔,而是一把篆刻刀。

    篆刻刀下是一张相纸,相纸上印着她养父的半身照,金发的年轻男子面容英俊,神色温柔,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头戴着一顶工艺不算精巧却用色绚烂的花环,笑得很是幸福。

    刀片小心翼翼地落下,一点点地将背景中的蓝天、草地、阳光全部剔除,她举起剩余部分对着灯光细细端详。似乎仍有些不满意,女孩陷入沉思,走神间她的视线飘到了手边的玻璃杯上,杯子边缘不知何时碰出了一个缺口,这个缺口让她瞬间来了灵感,她拿起篆刻刀刷刷又补了两下,这一次,她剜下了须佐之男的双眼。

    赤色的闪粉和黑色的亮片撒入,然后依次进行上胶盖板注油再封孔撕膜,最后贴上相纸进行覆板封边,这样,一块美丽的流沙麻将就诞生了。

    恰好这时须佐之男正在呼唤她的名字,他切了些水果,并把它们精心地制作成了小孩子会喜欢的动物形状。

    小女孩手握着那块崭新的流沙麻将,兴冲冲地跑到养父面前,献宝似地向其展示,她手指捏着边缘将麻将立起,红黑色的流沙倾泻而下,两块透明薄片间的须佐之男像是瞬间落入了血池地狱,剜去双眼后残留的空洞中汨汨地流着血泪。

    “好看吗?”面对养女的笑颜,须佐之男很难去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所以他只是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好声好气地问道:“很好看,不过……为什么突然想起做这个呢?是要送给我吗?”

    “不是哦。”小女孩神秘一笑,不知是不是须佐之男的错觉,那双红宝石般剔透的眼瞳一瞬间收束成了兽类的竖线,她张手抱住了须佐之男,稚嫩的脸蛋隔着衣物贴在养父的腹间,话语中是藏不住的兴奋。

    “这是送给弟弟的礼物。”

    “弟弟?”须佐之男微微愣怔。

    “嗯,他在叫我jiejie,从这个地方……”她仰起头,意有所指地将下巴搁在须佐之男的小腹上,面上一派天真无邪。

    “御子,我是男人。”须佐之男屈膝半蹲,同御子平视,“男人是不会怀孕的。”

    御子眨眨眼,似乎有些困惑,不过她很快又打起精神,口中吐露出了一句令须佐之男后背发凉的话:“真的吗……可是你明明受孕了呀,我看见了,那是一条很大很大的蛇……”

    这一句稚嫩的童言放佛是有魔力,话音未落,须佐之男的腹部便突然生出一阵难忍的钝痛,他痛苦地半跪在地,下身渗出大片的血迹,好似产妇临盆。

    脚步声从客厅传来,是他归家的丈夫。实际上须佐之男没有发出很大的痛呼声,他总是擅长忍耐,但八俣远吕智就像是提前预知了一般,精准地定位到须佐之男的所在,并径直来到他身边。

    失血令须佐之男嘴唇发白,手脚无力,他语调不稳地开口向丈夫求助,转头却瞥见丈夫一派神色如常,像是丝毫没有看见他下身的大滩血迹。察觉到须佐之男投过来的视线,八俣远吕智竟是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颇有些深情地对上须佐之男那双瞳孔震颤的眼,开口说道:“趁他还未降世,来抓紧时间取个名字吧。”

    “源起巨蛇,该取什么名字比较好呢?”三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须佐之男的丈夫,一道来自须佐之男的养女,第三道……则来自须佐之男的腹中。

    “该取什么名字比较好呢……该取什么名字比较好呢……”话语如催命的咒令,不断地在须佐之男耳边回响,听得他头痛欲裂。

    比头更痛的,是他的下体,有什么东西在试着爬出他的身体。那是一种钝刀子割rou般的折磨,体内的怪物不急不躁,像是在观赏博物馆的画作一样逐个碾过形状各异的内脏……

    须佐之男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他实在是流了太多的血。

    他最终还是没能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说出口,腹中怪物彻底爬出体外的时候连呼吸对他而言都成了一种奢侈。血淋淋的怪物与他额头相贴,赞许地做出评价:“须佐之男,你的身体很温暖。”

    /

    须佐之男在一片大雨滂沱中惊醒,他躺在透湿的柏油路上,道路两旁是荒废的田野,乌鸦站立在废弃的铁栅栏上,漆黑的双眼中倒映着须佐之男的身影,然后这片身影就随同乌鸦一起葬身在了蛇腹——一条突然窜出的黑蛇以长牙刺穿了乌鸦的身体。

    坍塌的梦境中,八俣远吕智……或者说八岐大蛇玩味地看着须佐之男消失的地方,那一处残存的血迹也在飘溢着消散,整片空间里弥漫着须佐之男的气息。八岐大蛇走入血色中,捡起那块漂亮的流沙麻将,饶有兴致地捻在掌心把玩。

    收养的女孩、破体而出的幼童已经回归本体,连带着不同的记忆和触感,八岐大蛇闭上眼,回味着被须佐之男温热的血rou包裹在腹中的感觉。千百年来,他总是不断地尝试以各种方式去探索宿敌这具美丽又坚韧的身躯。

    有时是以指尖或是蛇型原身从外轻轻抚过身体的每一寸,感受皮下血管中血液的流动。他尝试过把须佐之男束缚在百米深海的暗礁上,任凭过往的游鱼啃食其rou体,而他化为巨蛇盘踞在繁郁葱茏的水草中,一双蛇瞳目不转睛地窥视着受难的猎物。深海水压之下,须佐之男骨骼碎裂、肌rou组织不堪重负,肺部氧气的消耗让他痛苦万分,俊秀的脸庞上泛着苹果一般的红,而那是死神最爱的水果。不过当须佐之男死于窒息时,八岐大蛇会在死神来临前抢先占有他的一切。

    没有人可以夺走他所折的花枝,因此他将须佐之男整个吞下了。

    有时是以穿刺和折叠的形式,将须佐之男摆弄固定成各种扭曲的、唯有亡者才可做出的姿势并以伤口和血污作点缀。八岐大蛇最爱的须佐之男有两种,其一就是临死之际如风中残烛一般摇摇欲熄的须佐之男。

    他忘不了万雷齐发之时那个身披金色雷华,遍身消散着与他一同坠落的须佐之男,照彻黑夜的光芒转瞬即逝,却比太阳更加耀眼,无论再看多少遍都不会腻味。所以在无限的幻梦中,他总是乐此不疲地追寻各种可能性,用于复现那濒死一刻的美,他喜爱这样的须佐之男,正如他喜爱刹那的光火和绽落同始的樱花。

    按照常理来说,作为瞬间的对立面,永恒应当是被八岐大蛇所厌弃的,但实际上他也借助过永恒之手,去定格瞬间的美丽,以方便自己细细品鉴。

    比如他曾把须佐之男制作成一束玻璃罩中的永生花,放置在虚假的落日余晖下,配着咖啡欣赏这一束永远不会再生长的美丽死物。也曾以骨刺贯穿他的两排肩胛骨,在排插得错落有致的骨刺上精心装饰层层叠叠的紫罗兰花,远远看着像是一只紫翼的蝴蝶。然后蝴蝶同花海一起,成为了不会腐烂的标本,悬挂在壁炉的墙面上。那场梦境是一个大雪天,八岐大蛇坐在壁炉前,烤了很久的火。

    算算时间他已经很久没有制作过须佐之男了,八岐大蛇看向手心的流沙麻将。这是人类世界时下流行的小玩意儿。那天八岐大蛇正漫无目的地观察着人世,试图获取筑梦的灵感。大致的主题已经定好了,他要久违地再次进入须佐之男的身体,在温暖血rou的包裹中从内向外地触摸和感受须佐之男,不过缺少一些细节,比如当他出生时,应当为自己献上怎样的一份诞生礼。

    视线扫过半开着窗户,在台灯下捣鼓不停的人类少女,她正在为半成的流沙麻将注入流沙油,碎石亮片在方寸之间弥散流淌,随着手上动作的摇晃闪闪发光。八岐大蛇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做了一个又一个。当台灯熄灭时,八岐大蛇做出了决定,没有比这更适合当诞生礼物的东西了。

    八岐大蛇不在乎这份礼物名贵还是廉价,对于神明而言这些都是次要的,重点是制作过程。流沙麻将的制作过程无比接近于他对须佐之男的感情——为了让你变得更美,所以我裁去你身上多余的东西,将你封存起来,反复观赏,即使不慎被边缘划破手心也没有关系,谁会去责怪一件美丽的饰品呢?

    /

    昏暗的雨幕中出现了一点亮色,起初只是悄无声息地试探着沉寂的天空,见一切无恙后,这点亮色便突然飞速向外扩展弥散,像是旋转的万花筒一般整个绽开,无边无际的碎石亮片在天幕中流淌,色彩之斑斓如坠星云深处。

    暴雨也止歇了,取而代之的是倾泻的天空,万花筒继续旋转着,绚烂的星云坠入大地,直至这些碎石与亮片奔涌至跟前,须佐之男才意识到它们竟是卷席如海潮,他无处可逃,一下子被吞没其中。意识因窒息而迷离的时候,他看到一只紫色的眼睛高悬在天际,这只眼睛极大,像是这个世界不曾出现过的太阳,只是那冰冷的颜色,更像是恒星燃尽后的死星,一如此刻身陷于流沙中的须佐之男,他快要在炫色中熄灭了。

    八岐大蛇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俯视着掌心的方寸之地,任凭须佐之男逐渐淹没于流淌的色彩斑斓间,至此,八岐大蛇的诞生礼彻底圆满了。

    心满意足之余,这份极致的俯视勾起了八岐大蛇的回忆。

    这要追溯到一切的伊始——

    惨烈恶战的最后,悲悯正义的武神又一次以巨剑贯穿蛇身,消散着同万恶的化身一道从云端坠落,这一次,将是彻底的终结。他斩断了八岐大蛇与世界的一切因果,他所留下的痕迹将湮灭殆尽,连带人们的记忆中都不会再留存有任何关于八岐大蛇的痕迹,这样一来,便彻底断绝了邪神再次从虚无之海归来的可能,代价是须佐之男自身也将被彻底抹杀于这个世界,此后他将不曾出现过,亦不曾消失过。

    最后一份留有八岐大蛇身影的记忆会连同武神的湮灭一起毁损,须佐之男原以为会是如此。但他从梦中醒来了,八岐大蛇的残影犹如附骨之疽,牢牢地束缚住了他也束缚住了自己,他们各自拖着残躯在摇摇欲碎的梦境中死斗,而胜负至今未定,因为须佐之男将残存的神力全部作用在了自己身上,他将自己做成了一把锁,封锁住八岐大蛇重现人世间的夙愿,而钥匙是八岐大蛇的名。

    须佐之男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用于自保的神力,所以他从此陷入了蛇神构织的缚网中,做着永无休止的噩梦。

    相较于须佐之男的被动,八岐大蛇要自在得多,他虽然无法再干涉外界,但依然可以眼观万物,一如彼时身处狭间深处时。

    一滴泪水从天而降,落入凡尘的泥土中,这是世间最后一位神明阖目前降下的垂怜,自此神代终结,人类独自如蹒跚学步的孩童般跌跌撞撞着前行。人世变迁,沧海桑田。粗布麻衣褪去,绵软而多彩的衣料逐渐走向市井;袅袅炊烟飘入一点烟火中,地域珍馐在冷链的牵引下互通往来;泥墙黛瓦摇身化为高耸入云的层楼,玻璃窗上反射着暖阳;渔船摇曳隐没在人来人往,巨轮升起漾开浅白的海浪,夕阳如画。

    看啊,须佐之男,这就是你爱的人世。你因为一个愚蠢的执念而错失了这一切,但大度的我会代替你去以双目见证这人世的绮丽,然后我会将它们印刻于你的身躯与灵魂,用一个又一个的梦。

    最初的最初,八岐大蛇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如何逼迫须佐之男记起他的名字,好让自己冲破这梦境的牢笼,踏着虚无的浪潮再度降临人间。

    梦境反复筑起又塌陷,蛇神不是轻言放弃之人,但他也是擅于自行消遣之人,那双紫黑色的蛇瞳盯上了这偌大世界中除他自己之外的另一人。须佐之男既可以是烦人的枷锁,也可以是取乐的用具。在顿悟这一点后,梦境的内容又多了几分不同的东西。

    他近乎是要对须佐之男产生怜悯之上的感情了,在第一千零一个梦境破碎时,蛇神心念一动。他极致地俯视着须佐之男,看着他在深渊中不断下坠,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却又史无前例的近——僵持百年后,八岐大蛇向前迈了一步。

    八岐大蛇对怜悯之上的存在产生了探究欲,而须佐之男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实验对象。

    他听到了情人间的耳鬓厮磨,于是深夜里他化作鬼魅,在须佐之男的耳畔轻轻吹拂,幽幽地诉说着啖rou饮血的往事。

    特殊的日子里花店门口总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八岐大蛇也效仿着折下几株露水未干的鲜花,夹一张被诅咒的贺卡,绅士地敲响须佐之男家的大门。

    他看到阔别已久的恋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所以他化为原身,将须佐之男紧紧绞缠至亲密无间,若须佐之男因此窒息而死,他便张开巨口,仁慈地接纳须佐之男的一切。

    赠礼被打开的瞬间,幸福的笑容亦或是泪水总会即刻浮现,有时是衣物,有时是饰品,有时是手作。八岐大蛇不清楚须佐之男的喜好,所以他便按照自己的喜好去装扮须佐之男,有时是几道渗血的伤口,有时是邪yin的瘴气,有时是将须佐之男融入一些特定的容器中,制成完美的艺术品。

    八岐大蛇在以自己的方式,不断地向须佐之男求爱,得不到回应也没有关系,蛇神并不吝啬于给予爱。

    下一场梦开始了,有关于性。

    身体交姌既是八岐大蛇探索须佐之男的方式之一,也是他惯用的求爱手段,灵感来自于百年前所目睹的一场盛大集会。

    rou体推着rou体,器官贴着器官,发色不同种族不同的男男女女忘却身份,抛弃条条框框,纵情地投身于交欢中,象征情欲的绯色不断地在人群中晕开,麝香怀抱着热浪扑面而来。须佐之男猝不及防地被推了进去,一头栽进挂着汗水的酥胸中,有人在拉扯他,盛情邀请须佐之男加入这场情欲的盛宴。须佐之男来不及回答就被蛇尾勾着腰腹从人群中卷出,然后掰着腿根压在灌木丛中cao干,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将他里里外外都看得一丝不挂,看得身下渗水,xuerou颤抖不止。

    要谨记自己是在刀锋行走,太过沉迷其中只会落入不幸,他需要时刻确保自己还留有一份清明,可以随时做到利刃出鞘……须佐之男正因连绵不断的高潮而言语不能、泪流不止,即便是这种时刻,他却仍在强撑着试图保留一丝清醒。令人敬佩,奈何这并非出于他自身的意愿,梦境中的一切都是蛇神的造物,包括须佐之男的意识。八岐大蛇满怀恶意地将指令灌入须佐之男的脑海,然后他俯下身来,温柔地亲吻须佐之男并进入了他的身体,致力于以温和的方式将须佐之男送上连绵不断的顶点,让他舒服到克制不住地流泪。

    “真美啊,须佐之男。”

    同样的一句赞叹将回忆与现实相连,此刻的须佐之男正凤冠霞披掩于一张流苏悬坠的红布下,看不清面容,亦看不清情绪。

    八岐大蛇也是一副应景打扮,他眼中流淌着意味不明的情绪,身后是成片的摇曳花烛。

    红布揭开,口中所衔的匕首先是落入一双手中,然后是刺进另一人的心中。怒火和寒意在金色的眼瞳中漫溢,他手上发力,一下子把未成婚的丈夫推倒在地,衣料摩擦间长长的衣摆不慎带倒了一支花烛,顷刻间大火连绵,但无人在意。

    “你究竟是谁!!”须佐之男几乎是在嘶吼。

    本是热衷于让须佐之男记起自己姓名的八岐大蛇却一反常态地以染血的手指抵住了须佐之男颤抖的双唇。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你真是动人至极,须佐之男。”

    八岐大蛇最爱的须佐之男,其二便是手持利刃将他杀死时的须佐之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