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法一章，共生绞杀

    千离话音一落，姚踽转过身，好像才发觉她站在屋檐上，“神女，你还是赶回来了。”

    看来姚家的纠葛暂时落幕，该她登场了。

    千离一蹬屋檐，拔剑出鞘，片刻便掠至厅中，直臂向前一挥，剑尖停在少女咽喉前。

    寻常人受这猛然突袭，必会惊慌却步，甚至摔倒，可姚踽稳稳立在原地，只是垂眸看了眼剑锋。

    “这是我离仙剑最近的一次……”她甚至微笑了一下，“有生之年，得见神女，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不幸。神女仁善，一定放过了姒连，处死我后，烦请去我床头取走银两，替她赎身，全我诺言。”

    “哼，谁说我要杀你了。”

    听见“杀”字，虞氏忽然一屁股坐倒在地，尖叫起来：“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不是我杀的人，去找你们的爹，找他，别找我！”

    千离斜瞥一眼，见虞氏捧起姚父的头，像举盾牌那样挡在脸前，口中求饶连连，竟是被姚踽一番话吓疯了。

    她身后不远处，怀抱弟弟的姚趾，目光一顿一顿抬起来，定在母亲身上，“原来我还有两个meimei……”

    她竟是第一次得知此事，恐怕，直到看见母亲此刻心虚发疯的情景，才彻底相信残酷的事实。

    或许她要用一生忘却今夜的冲击，但总归是留下了一命。

    前世，千离撞见夺门而出的姚踽后，进姚宅看过一眼——两人身首异处，一人被勒至死，一人被投井中。

    今生，经千离一番搅和，比前世少死了两人，也算不错的结局，尽管虞氏的疯癫看来已达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但那或许正是她命该偿还的冤孽。

    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不会依照前世的轨迹走向三界灭亡，千离的心情放松了一些，重新望向姚踽。

    “你若想上仙山，学仙剑，为何不直接来问我？我会应允。”

    “从小到大，我得到的每样东西都需要条件。可我身上，哪会有一件神女需要的东西？”

    小小少女，竟只见过交易，没见过生灵之间的守望相助。

    千离细想，她与姒连达成的合作关系，也以金钱为纽带。比起人情缘分，契约会更让她安心，既然如此，还是用她熟悉的方式建立约定吧。

    一声清脆的破空声后，千离的短剑已重新入鞘，姚踽的视线从剑锋落空，惊讶抬起，终于意识到千离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神女，我不懂你……”

    “你派人截杀，我不杀你，是以德报怨；我有能力杀你，仍不杀你，也算有救命之恩。修仙路上，恩仇纷乱，刀光剑影，难免杀生。作为救命恩人，我要同你约法……一章。”

    让木仍在屋檐上背对着众人旁听，听见千离偷换逻辑的挟恩图报，忍不住笑出了声。

    meimei真是可爱，永远那么无理，却又有让人臣服的力量。

    “姚踽，你有修炼根骨，我愿助你成才，但从今往后，你每杀一人，必救百人为报。你若不应，我便重新出剑，这一剑不会留情，必取你性命。”

    千离言罢，铺天藤蔓忽自檐上飞来，而姚踽郑重一拜。

    “愿与神女约定，谢神女不杀之恩，提携之情。”

    姚踽抬头时，没能忍住热泪盈眶。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受屈时坚强，杀人时冷漠，可忽然有人懂得你的委屈，待你宽厚，眼泪便忍不住要落。

    姚踽不喜被人发现自己的软弱，连忙抬手用手背揩去眼泪，眼前的景物重新清晰，千离已不见踪影。

    方才她站立的位置，只剩铺展成墙的黑色藤蔓。

    墙后传来让木的声音：“千离，退后！此女心狠手辣，不可轻信。”方才在檐上听见姚踽二字，他才惊愕转身，看清前世魔尊的面孔。

    “哥，你可别说话了！怎么刚醒就学着凡人作死呢。”

    千离不满地扒拉开挡脸的藤蔓，想看看魔尊有没有被自己感化一点，可惜姚踽的泪痕都擦干了，只留下一张平静又沉默的脸。

    哎呀，可恶的哥哥，真是不懂事，净添乱。

    “姚踽，别介意，我哥跟我闹着玩呢，我们去商量点事，你且在原地等我。”

    千离拍拍藤蔓，等它们不情不愿地收回去，才挽着让木飞出姚家墙外。

    一落地便说：“哥，那日佛子途径，要降妖除魔，斩杀我们，我只能把你带出森林，你不介意吧？”

    算命的说过，让木离开苏生洞必死无疑，千离不信，可她不知道让木是否相信。

    前世他确实千年不出森林，深居苏生洞中，对林外事知之甚少。

    让木如今最关心的只有meimei的生命：“我本就要出山林，今生跟随你寸步不离……莫说这小事了，那女人怎么回事？”

    他在堕魔之时，经由草木轮回不休的记忆想起了前世种种，可他从前很少上正面战场，对魔尊所知不多，更不知她原来是由meimei引入仙门的。

    “你怎么这么怕她？”

    千离有些不解地看一眼让木血色尽褪的表情，哥哥救死扶伤，见过的骇人惨案不该少于她，不至于为今日的场面惊慌。

    “哥哥，你不懂她有多重要，她的事我全权负责，莫要插手。”

    千离用这种语气说话，就是下了定论，没有可商量的余地。

    让木欲言又止，重生一次，他只想穷尽医术，看meimei安康喜乐，长寿无疆，并不想用魔尊灭世与神魔交战的残酷历史，打扰她天真无忧的心。

    思来想去，他选择了转移话题。

    “方才我听了，那少年甚是无辜。”他所指是被害的弟弟姚跃。

    “原来如此，那你救救他。”千离很高兴，有人帮她判断谁是无辜的，她自然从善如流。

    “母亲不慈，女儿不孝。我真是个失败的jiejie……”姚趾失魂落魄的叹息远远从门缝中飘出。

    “他长得还挺漂亮的，死了怪可惜的。”千离继续说。

    “我以为meimei只喜欢年长的呢。”让木后悔地吃味。

    兄妹言谈间，锦帛绞紧的怪异声响越来越大，直到门内传来虞氏呜呼的惨叫，千离才震撼醒觉，冲回前厅。

    “女儿不孝，会陪着母亲，去赎罪——”

    姚趾双手紧握着粉色的腰带，怀中是已被绞杀至没有一丝气息的母亲。

    原来，这才是前世姚门惨案的真相。

    人性的复杂多变，终究超出了千离的推理。

    前世今生，姚门惨案，从来都有两个凶手。

    姚氏姊妹，一人弑父杀弟，一人弑母自戕。

    千离被震撼到僵在空中，动弹不能，而姚趾已万念俱灰，决绝地冲向庭中的井口。

    “长姐！”

    姚踽飞扑向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