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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长空第一次遇见未来的师父师兄是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夏令营,那时候他还没有名字,没有涂装,如同每一个流水线出产的普通幼生体。 他的出产编号中有很多7,流水线类别是BLUE,因此孤儿院的保育员们会喊他小蓝七,或者小家伙,而蛮横一点的孩子会很不客气地叫他小东西。他打从记事就是孤儿,年纪小个头矮,脾气又倔,不肯乖乖做大孩子的小跟班,虽有保育员看着不至于明晃晃挨欺负,但也时常被孤立。像夏令营这般能出去见见世面、吃好玩好的宝贵机会,原不该轮到他的,天晓得夏令营是怎么选的人。 和他一起参加这个夏令营的还有一男一女,女孩子爱看书不爱说话,也是不大合群的性格;男孩子算是某小团体的二号人物,沾了“老大”的光跟着参加过一两次外出活动,此时便作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不厌其烦根据随行老师和领队的各种细微反应来推测他们这次是要去干什么,嘴上喋喋不休,传授经验。 大巴车里坐着好几拨大人和孩子,各自穿着不同色系和款式的制服,但无一例外都印有“xx孤儿院”的字样,由领队负责统一调度这一车人。目的地好远好远,他们吃过早饭没多久便上了车,沿途吃了两顿堪称丰盛的点心和饮料,饶是如此,等到地方下车了大家依然饿得不行,所幸目的地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不过这食堂没有人,两荤两素一主食一汤一水果的晚饭搭配好装进餐盒再放上传送带,流水一样从打饭窗口送到大家面前,按照领队事先发的号码牌依次领取,吃饭时也一样按照号码落座。 这个号码估计是按年龄从小到大排的,傲长空刚过五十岁生日没多久,号码靠前,很快就领了饭找到自己的座位开吃。有长途旅行的饥饿与饭菜本身的美味双重加持,他这顿饭吃得又快又好,连平时不喜欢的蔬菜也扒拉个干净,还被领队奖励了一颗小红点贴在额头,只可惜第二天睡醒找不见了。 却没想到这还不是旅行的终点,而仅仅是一个叫做“服务区”的地方。第二天上午服务区又新来了一些人,下午他们被分成三批,三辆大巴车送他们去车站,新的领队说接下来的旅程要乘坐飞艇。飞艇是什么?那可是会飞的列车啊!在拿到飞行资格许可证以前,本能向往天空的小飞机们无不热衷于各式各样的飞行类交通工具,这其中就属飞艇的外观最酷炫、空间最宽敞,因此一直很受欢迎。 然而到了飞艇上,原本乐呵呵好脾气的新领队却一下子变了脸色,郑重警告所有孩子待会儿务必保持安静,上城区来的贵客不喜喧哗,惹恼对方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尤其是你、你、你,”新领队手指指过来的时候傲长空下意识一激灵,随即想到这说的应该是与自己同行的那男孩子,“还有那一片,你们几个——说的就是你们!穿白上衣蓝裙子的小姑娘!都不准再叽叽喳喳了,听见没有?” 于是孩子们战战兢兢了一路,还好飞艇飞得快,不一会儿就抵达最终目的地停了下来,一道用气球扎出的拱门旁边竖着一面写有欢迎语的旗子,这肯定不是什么服务区了。新领队让大家按号码牌站成长长一列,穿过气球门,又被一个很好看说话很温柔的蓝眼睛大jiejie分成十人小队,接着更多的同样好看又温柔的大jiejie们一人一队领走,带这些孩子洗澡搓香香,换上干净又合身的新衣服,还给留长发的女孩子梳了羊角小辫或马尾辫。 时至今日,每当回想那次“夏令营”,傲长空都会觉得跟做梦似的,相信其他孩子也一样。他们在夏令营吃到了比在服务区还要美味不知多少倍的食物,自由活动区有数不清的书、画册和见都没见过的玩具,有外型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的AI同大家做游戏,甚至还有一座仿佛从童话绘本搬出来的城堡,里面被布置成了一个小型游乐园。 第三天、第四天基本就是玩过去的,直到第五天,举办夏令营的“上城区来的贵客”才步入正题,告诉孩子们需要做什么。那天吃过早饭后,蓝眼睛大jiejie领着各自小队去cao场集合,一位也是蓝眼睛的叔叔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他的头发乍一看仿佛和幼生体一样是灰白色,但在阳光下会闪烁光泽,十分耀眼,更像是金属勺子被电灯一照闪出的那种银白亮光。 叔叔说有个孩子非常喜欢下棋,而且非常聪明,棋下得很好,但最近他对下棋慢慢失去兴趣了,因此谁能战胜他,谁就可以向他索要一样东西,比如早饭吃到的那种包裹在亮晶晶糖纸里面的美味什锦糖,他有满满一口袋哦,想要哪种特定的味道也可以直说哦。怎么样,很期待吧? “那……那我可以要我们昨天玩的遥控飞机吗!” “可以。”叔叔笑道,“夏令营里的东西都可以拿,但最后你们得自己带走它,所以城堡之类的不行哦,必须是你们两只手拿得动的东西。” 傲长空第一次遇见风万里,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长途跋涉,又在貌似风平浪静的两天游玩时间里表现合格,通过了对方的初步筛选,得以一睹真容,想想竟真如勇士披荆斩棘历经重重考验觐见公主一般,更何况这夏令营还有一座货真价实的城堡。 他就这样激动而惴惴不安地进去了。小型游乐园只占据了城堡的第一层,再往上,厚实的紫色帷幔用金丝银线绣满了繁复花边,重重叠叠的螺旋式阶梯仿佛永远也走不完,他努力仰起头试图看到最上方,却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有些孩子是哭着回来的,估计被这迷宫一样的场景吓坏了吧?不过他还是坚持走完了全部的阶梯,一种莫名的执念驱使着他去看一看,那个让大人们敬畏的、让孩子们艳羡的、坐拥一切珍宝并能随意给出的、被所有这些东西如众星拱月般衬托着的主人公,究竟是什么样子。 而这种执念在他推开门以后“唰”地从心底窜去了他脸上,他看到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男孩子?女孩子?穿裤子的应该是男孩子吧,但头发又比男孩子长,垂到肩膀,鬓角边各有一条细细的麻花辫,将一部分头发拢在后脑勺,金灿灿的发卡若隐若现。他不太敢直勾勾盯着人家的脸瞧,更不敢直视眼睛,结果目光拐了又拐,入迷似的黏上了那一头奇异的蓝色,太漂亮了,哪怕是孤儿院唯一一套64色水彩笔也画不出这种蓝。 “你不会下五子棋吗?” “诶?我、我……”他结结巴巴,“我不是……我会!我会……我……” “那就快点开始吧。” “喔。” 他坐下来,远在天边的漂亮蓝色霎时近在眼前,不禁又是心神一荡。但他也很聪明,分得清一时的沉醉与更加长久的享受,与其因开小差输掉棋局,不如专心致志下得久一些,正好五子棋他玩过很多次了。孤儿院的娱乐方式比较匮乏。年纪更大的孩子会玩军棋,但规则太复杂了他总记不清,只有看热闹的份。 下五子棋要做主动方,你下你的,我下我的,不能一门心思只顾着围追堵截。可一等到真正上手他便立即领教了对方的厉害,明明是想占据主动权的,局势却总会陷入非拦截不可的境地,不拦就输了,至于己方布局则根本没工夫考虑。一局棋下到后面他索性专心防守,全然不管进攻了,充分发挥自己观察力敏锐反应快的优势,见一组有可能成形的连子就拦一组,即使最后还是没法赢,至少输得不难看。 这一局果然下了很久,他输了,不过风万里夸了他,说是此前坚持最久的一个也未能下满五分钟,而他直接令这个记录翻了好几番,挺厉害的。他被夸得一边飘飘然,一边燃起了胜负欲,脑子一热就提出要再下一局,风万里竟然也爽快答应了。“但你要先履行承诺,给我一样属于你的东西。” “啊?我也要给吗?” “当然了,谁输了谁就要给,这是规则。” “可是……” 他能有什么私人物品呢?思来想去,他扭捏了一下,红着脸说道:“那要不我唱首歌给你听吧!生活老师夸过我唱歌唱得很好,我的朋友也都喜欢听我唱。” “嗯,可以。” 于是他开始唱了,起初嗓子有些抖抖索索的,他便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渐渐地就不紧张了。唱完风万里问他这是不是一首情歌,他那时不明白什么叫“情歌”,风万里解释说就是男性唱给喜欢的女性的歌,希望女性能被歌声吸引也喜欢上自己,听罢他摇摇头:“那它不是情歌,它是阿妹唱给阿哥的,是女的唱给男的。但是,还有一首歌是阿哥唱给阿妹,你再跟我下一局,要是你赢了,我就再给你唱!” “你很期待输给我吗?” “……当然不是!”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局风万里输了,问他想要什么。他一时间犹豫不决,倘若实话实说那他最想要那枚金灿灿的发卡,但好像这种闪亮的金黄色的东西都十分贵重,比如孤儿院女老师的项链、手链和男老师的金表。院长是孤儿院最有钱的人,所以能在两根大拇指上各套一枚粗重的金戒指。自己想要风万里的发卡单纯是觉得好看,可是该怎么说出口呢? 见他一直不说话,风万里掏了掏口袋:“那……给你糖?” “嗯,好、好吧。” 他接过这颗精致的糖果,仔细收起来,好东西自然要带回去留到合适的时机再慢慢享用。这次换成风万里提出再下一局,他心里正高兴就点点头答应了,然后又赢了一颗糖,也不知是否心情一好运气会跟着好。他将自己的战利品捧在掌心,喜滋滋打量着,过了一会儿却把这两颗糖又推了回去,急切而小声地请求道:“我把糖都还给你,你把你的发卡给我,行吗?” “发卡?” “嗯!” 那抹金色被取下来,风万里拢起的头发是先用皮筋扎住再别上发卡,因此仍束得好好的,纹丝不乱。“这不是金子,只是外表镀了一层;纯金的太重了。”风万里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顿时涨红了脸,“我知道!……不是,我不知道,但我真的不是想要金子!你的发卡很好看,我……我很喜欢。” “你喜欢这个?”风万里犹豫了一下,“可是,你的头发很短,戴不成。” 他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可以跟你一样留长头发。” “我的头发不长。” “咦?所以你是女孩子?” “我不是。” “那为什么……男孩子留你这样的头发还不长呀?” 风万里摇摇头:“不长,我的师父、老师、族长的头发都比我的要长很多。上城区很多直升机都是长头发,战斗机也有,但比例更低。” “这就对了,我也是战斗机啊。”傲长空道,“战斗机男孩子的头发不能超过眉毛和耳朵,在我们那里,生活老师每个月都要给我们剪头发,院长有时候也会过来看。” “既然只能留很短的头发,那你不就根本用不到这枚发卡吗?你要它干什么?” “啊……对、对哦……” “你是不是它很亮才喜欢它的?”风万里打量他的眼神像在观察什么战斗机样本,“有观点认为上古时期战斗机的起源是某种鸟类,而鸟类确实也很喜欢玻璃、宝石等亮晶晶的东西。你看,我的纽扣和手镯也是亮的,袖扣上这两颗是包裹进紫水晶碎片的普通水晶,比金子更加少见,你别要发卡了,就这些,随便你挑。” 他顺着风万里的指引一一看过去,只觉得无论哪个都不如发卡好看,索性不挑了,将先前赢的两颗糖重新收回口袋,闷闷说道:“算了,我只要糖就好了,谢谢你。” “那……” “后面还有好多人在排队呢,大家都等着跟你下棋,我该走了吧?” “不行!五局三胜!” “什么五局三胜……?”他不记得有听到过这么一条规则啊? 风万里似乎哽了哽:“就是……就是你要在五局之内赢我三次,才算得上最终赢家。我能帮最终赢家实现一个更大的心愿,比如你们孤儿院不是不允许战斗机男孩子留长头发么,那我和你们院长说一声,让他单独允许你留,这就没关系了,你也可以用你的糖换我的发卡了。” “真的吗!” “真的。” 于是他立刻高高兴兴应了下来,心想自己连赢两局了,只要再赢一局就好,希望很大。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这边摩拳擦掌,那边风万里同样马力全开,导致第四局结束得比前面三局都更早,风万里一颗白子截断了他的四星连珠,顺带连起了自己的棋子,胜负已定。 “二比二平手了,最后一局。” “你等等!”他下意识伸出手不让对方整理棋盘,想再看看再捋捋,又灵机一动,忙道,“刚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是你再赢我一句,我就给你唱另一首歌,这个承诺也得兑现呀。” “喔。” 风万里坐了回去,手规规矩矩搭在膝头,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不过心思早跑去谋划接下来的第五局棋了;傲长空的心思却也不在歌上,而是一边随口哼唱一边抓紧时间复盘。唱的和听的俱是心不在焉,反倒谁也不欠谁了。之后两人将同色棋子收进各自的棋罐,上一局的赢家风万里抛硬币,花面朝上,傲长空先手。他落子时终是忍不住笑道:“我已经搞清楚你下五子棋的习惯和规律了,这次肯定是我赢!” “搞清楚也没用,论脑力和计算能力,你算不过我。” “哈?走着瞧吧!” 他们全神贯注地在棋盘拼杀,甚至没注意到房间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浅金长发在脑后用天蓝缎带扎着低马尾,五官并不年轻了,配合神态表情却显出一种奇特的韵味,令人见之难忘。最终还是风万里率先有所察觉,风氏的基因编辑技术到底不是全靠吹的,而傲长空将在以后更为直观且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师父。”风万里停住手乖乖喊人。 “师……哦不对!那个……伯伯,伯伯你好。” “你好呀小朋友,”来者自然就是云太息了,“玩得开心吗?” “这是我们下的第五局,前四局二比二,”风万里道,“我们已经约好了,如果这一局他赢了那我就把我的发卡送给他。” “看来玩得很开心啊。” “伯伯,”傲长空推开椅子站起来,仰着脸,“他刚才说只要我五局三胜,他就和我们院长说一声,让院长允许我留长头发,发卡也送我了,这是真的吗?连院长都听他的,听你们的呀?” 风万里不禁皱了一下眉:“这当然是真的,我有什么理由骗你?” “诶,万里,别这么跟人家说话,别吓到他了。”云太息好言提醒了一句,又摸摸另一个小家伙的头,“万里答应你的事都绝不会食言,放心好了。不过你还想回你的孤儿院吗?既然和万里玩得很开心,那不如跟我们走吧,以后天天一起玩,好不好?”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急忙说道:“伯伯,你……你要收养我吗?” “差不多吧,收你当我的小徒弟,也是给万里找个伴。” “收养是叫爸爸,收徒是叫师父,”风万里认真辨明,“不一样的。” “爸爸和师父有什么不一样吗?” “爸爸不会教你战斗和杀敌,师父会教,而且师兄弟可以随便切磋,有什么矛盾也可以直接打一架,亲兄弟就不行,很容易被人误会然后拉开调解。” “那我要师父!不要爸爸。” 听了这话云太息先是一愣,继而好笑又无奈地轻叹道:“你们啊……” ——原以为把这孩子领回家得花费好一番口舌,万里同这孩子如何相处也十分让人头疼,没想到他们两个意外地能对上脑电波啊,甚好,甚好。 云太息一手牵一个,又将两只小手交叠,眸光微微颤动,仿佛看见了一轮全新的希望正在两个孩子稚嫩的手掌间冉冉升起。 能源之城的太阳,请快些驱散我们头顶巨大的阴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