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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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猎的日子定在了腊月初八,天气晴朗,大雪封山后等得雪化,山上的动物都要下山来觅食,这时候才是打猎的好时机。 张悦书的父亲叫张小七,族里排行七,便取了“小七”的名字,身高八尺有余,虎背腰圆,口阔耳大,黑黢黢的眼珠子朝你一瞪,眼神锐利的像是冷刀,搁谁谁不害怕,身上背着自制的弓箭,响当当一壮士,猛得一看张悦书和张小七是无半点相似之处。 张小七这人性格却是腼腆的,有时候跟人说话眼睛还不看人,只低头盯着手上戴着的皮手套,和卫祯明交流也只说一两句,言简意赅,和张悦书整天嘚啵嘚嘴皮子不闲更形成相当大的反差。 清晨,卫祯明收拾好屋子,把鸡、鸭、驴一天的饲料准备好了,锁了院门出来,也没走多远,走到了桥边,一抬头看见坐在小小桥墩上的大个子和旁边站着的挥手小人,只觉得心里一阵想笑。 卫祯明心里不由得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夫人才能培养出这样一对父子啊。 “卫哥哥,这里这里!”张悦书等卫祯明走近才停下挥动的小手,张小七也冲卫祯明点了下头。 “嗯,我们再等一下你张一诚哥哥。”卫祯明摸了摸张悦书新扎的发辫,今天张悦书母亲给他梳了一个麻花辫子,用红绳扎在了脑后,额前的刘海剪齐,看着有些像小姑娘的发型。 “啊,他也去啊。”难得难得,小孩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就扁起了小嘴巴。 张悦书这边正郁闷呢,一双大手突然糊上了头顶,和卫祯明轻轻的抚摸动作不同,此人手用劲大没个准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一阵嘲笑声起,“张大宝你娘咋给你整了个小姑娘的头发!你是不是要当小姑娘啊?”来人正是张一诚。 张悦书一听这熟悉的嗓音就知道是谁,腾得把小脸一扬,小眉毛仿佛都要竖起来,“张一诚你乱说话,我才不是女孩子!” “还说不是,你看还有红头绳呢。”张一诚直接上手拽张悦书的辫子。 张悦书气急,赶紧一弯腰逃离张一诚的魔爪,拽着自己被弄得乱蓬蓬的辫子火速跑到张小七身后躲着。他还不信了,张一诚敢越过他爹来欺负他! 卫祯明见状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上张一诚的后脑门,叫你来随我们来山上转转你推三阻四,欺负小孩儿倒是没见你慢一步。 闹腾完了,三人一起把张悦书送回了家,这才出发上山。 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卫祯明当然也都有涉猎学过的,游学的一段时间也搞过这些,所以对于打猎这件事留有一股子新奇感。以前皇上去郊外秋猎,几乎没带太子去过,对外的说法是太子留朝监国,让一个几岁的稚童监国问问皇上他真这样想么,所以每到这个时候他便留在冷得像冰窖的东宫给太子讲学,太子年幼且乖巧,不吵不闹地坐在椅子上读书,椅子上镶着宝石雕刻着二龙戏珠用着金丝楠木的料子是世上少有的华贵,但是秋节时分桌椅冰凉,无有一人给小孩儿坐下垫个暖垫子。 卫祯明那时候想,一辈子或许就那样平平淡淡的过了,不曾想在京城没做到的事在尚水村却做到了。 一路上卫祯明东问问西问问,兴致高得很,张小七见他这么欢乐偶尔瞥他一眼,搭话道:“不会吧,卫大哥,你上个山都这么兴奋,跟没去过山里似的。” 卫祯明回忆结束,头一抬,甩甩袖子,双手背后,颇为潇洒地笑道:“你知道什么,看路吧!” 腊月份的山上早已光秃秃一片,阴面积雪深深,表面化掉的水结成冰,透着阵阵阴寒,阳面雪化作水汇成小股的水流顺着山势下流,路面泥泞不堪。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山林里。 五指山从西往东分别是一指山、二指山、飞来峰、三指山、四指山。除飞来峰外其他都是百姓随意叫的诨名。他们今天要从最西边的一指山绕上去。 踏进五行山里的那一刻,张小七整个人都变了,像是一把沉寂许久的宝剑慢慢开刃了,走在他身后的卫祯明能明显感觉到张小七脚步越来越轻甚至连本人的呼吸都沉了下来。 张小七并没有直接走到树林深处,他先是俯下身找了找浅面上的草丛,沿着草丛塌下的痕迹往里走。 “咱们运气不错,雪兔的粪便,这兔子就爱吃灯芯草籽,吃了也消化不了,就在粪便里体现出来,而且兔子爪印凌乱,没准是一窝呢。想来雪兔就在不远了。”猎人拥有很敏锐的观察力,张小七更是如此,他在枯黄的草丛里扒拉几下就能知道上个时段这里曾有哪些动物来过。 “你俩到左手边第十棵槐树边站着,就那个树干缠着一簇葛花藤的。会下陷阱么,逮小雀儿的那种?” 张一诚拍着胸脯保证,搭弓箭瞄准他不行,冬天里抓麻雀他可会啊。 张小七便扔给张一诚一股细线和一个网子,自己则使劲跑了几步,脚下一蹬一助力爬上了一棵大槐树。 ???什么情况,咋,还要分开行动?卫祯明一脸懵懂。却见张一诚已经拽着他到了槐树底下站住。 “咱七哥箭法好,百发百中,他逮兔子从来只用弓箭,他上树正是为了找个好视野,咱们搁那儿待着就是帮倒忙的,所以让咱俩抓小雀来了。” 卫祯明这才听懂了,方点了点头,俯下身学着张一诚的动作给鸟雀下圈套。 把树枝聚在一起用细线编成半扣在地上的笼子,罩上网子,拿一根树枝,树枝分叉的那头支在笼子边下,另一头用细线绑住,弯弯曲曲的线一路延伸到树后,卫祯明和张一诚就躲在树后灌木丛里等着雀儿来。 “你说它们什么时候来啊?”眼见着日头高照,整个林子逐渐升温,卫祯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在这里死守着实 枯燥极了。 “没事,网子下撒了谷子、小麦和玉米粒,粮食这么多,不信它们不来。” 噌,卫祯明这边没动静,张小七那边却是破空声突起,箭矢擦着地飞过,直直射向雪地上隐藏好的雪兔子,兔子就外露着一双小豆豆似的黑眼都被张小七发现了,在不惊动物的情况下,动作流畅,挽弓射箭,一箭封喉,鲜血瞬时染红了雪白的兔子毛,张小七没有急着去捡猎物,继续在树上静静猫着等着下一只猎物的到来。 闻到血腥味而来的首先是其他的雪兔,来了三只,像是死雪兔的孩子或者父母,悉悉索索地跳到了死兔子的身边,用粉鼻尖拱了拱死兔子的尸体,这时候张小七眼也不眨,上去就是噌噌噌三箭连出,两箭扎得两只兔子抽搐在原地,登时亡了,另外一只兔子带着鲜血淋淋的受伤后腿就要往外蹦。张小七哪能让它跑了啊,一个鹞子翻身下树,脚尖点地,行云步一使,一手就抓起了逃跑兔子的后脖颈,转身弓步屈膝,另外一手捞起其他两只死兔子,再一晃眼,他带着三只兔子已然上了树了。 对张小七来说闻着血腥味再来的动物就是一场豪赌。有可能还是雪兔,有可能是狐狸,也有可能是老虎,野猪,若是前两者危险性不大,若是后两者少不了拼命一次,不过后两者的回报效益最大。 等了有一刻钟,一只火红色的狐狸钻进了张小七的视线包围圈。 张小七打眼一瞧,这狐狸个头不小,身上火红的毛皮能做件毛坎肩了,是一只极为不错的猎物,但是狐狸生性狡猾,也不知道地上那只死兔子的吸引力有多大,能不能在他射箭之前狐狸依旧被吸引住,所以他只能静静等着狐狸上钩。 严冬不好捕猎,鸟兽困乏,这只狐狸应该也是如此,鼻子嗅到血腥味就慢慢地朝着死兔子的尸体挪过去,离得距离近一点就支起两只尖耳朵四处看看,再离近点再看一下,如此三番,直到离到兔子尸体半尺远时狐狸后肢蹬地突然一个跃起,狐狸脑袋扎进兔子腹部,长嘴叼起兔子腹部,反身一转就要撒开四爪开跑! 正在这时,砰得一声,狐狸竟然被楔在了地上,吱喳一声凄厉狐叫,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原来是从高处射来的一只白羽箭准准穿过狐狸的后脖颈,箭尖狠狠插在地上,箭尾还嗡嗡作响,可见这一箭力道有多大。树上猫着的张小七抹了一把额上冒出的汗,笑了,又是一剑封喉。 狐狸的叫声惊动了另外一边的卫祯明和张一诚二人。 “看来,小七哥是有大收获了。”张一诚抬头冲着卫祯明挤了挤眼。 “咱们这里也不差啊!” 卫祯明扬声道,手里动作不停,低头正在摆弄着什么东西,原来是细网缠了又缠,缠成一团乱结,根本解不开,越解不开心里越着急。心想,好家伙,三斤重的大野鸡总不能就这么缠里面了吧!结果越着急就越解不开,手下使劲也就容易使大了。 “行了行了,哥。”张一诚赶忙拦住,“您呀,再扯这网子就要坏了,坏了您可去赔给小七哥吧。” 卫祯明这才停下,问:“那这野鸡咋办?咱俩连个布袋都没拿。” 两厢无措时,张小七过来了,背着一根长树枝,树枝上满满当当挂了三只雪兔一只红狐狸,看见这俩人首先一眼先看到了卫祯明手里被细网缠住的野鸡。“嚯,你们俩逮到的这只鸡子可不小。” “那是,等了半天功夫就等它落网,小七哥,你掂掂,这不得有个三斤重啊。”张一诚拉过野鸡的鸡爪让张小七瞧瞧。 张小七接过手看了看,面上十分高兴,“把野鸡捆树枝上,咱就下山吧。” “细网......” 张小七摇了摇头,“不碍事,回村咱们慢慢解,现在血腥味大,最好先下山。” 去时难回时容易,因为时间晚了他们便换了个来往行人多的路线,一直走到古蓝村口的地方,原想着到哪儿找个店铺饭庄填填饿了一天的肚子,却突然发现路边摆了一个施粥摊。 三人远远看着,这摊子阵势不小,粥摊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队伍里男女老少,穿的破的穿的好的,甚至连衣不蔽体的乞丐都在规规矩矩地排队,临走近一看,施粥的人俱是一些光头的和尚,穿着茶褐色的袈裟,袈裟的袖子挽在手肘处露出一截黄白的棉衬,瞧着也是清苦,但是这些和尚手里动作不带停的,饭勺一扬,滚得粘稠的腊八粥挨个盛在碗中。 米粮的香味一飘来,勾着馋虫了,三人俱有了饿意。 “施主请用。” 卫祯明伸出双手接过一碗,碗上热气腾腾,还烫手呢,勺子轻轻款动,哐噔哐噔,产生瓷器之间交错碰撞的律动,红豆、绿豆、糯米、藜麦、花生、切成条的南瓜干夹杂其间,一看就知道用料厚实,各种豆类谷类放在一起熬了不知道多久,熬得这粥香气扑鼻,软烂入胃,一碗下去,饱腹感十足,倒是这严严冬季里少有的慰藉。 “这是哪里的和尚在此舍饭?” 张小七没有卫祯明那么讲究还用勺子一口口舀着,直接就着碗喝,三下五除二一碗已经喝完,看上去是个十足的粗人无疑了。 “咱们赶上的是福佑寺的施粥节,每年腊月初八下山来施粥救济。好人啊,福佑寺的和尚都是顶好的和尚。” 这大概是张小七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 说完他便起身把空碗递给福佑寺的和尚,口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规规矩矩地行过一礼。 张一诚也喝完了粥见张小七如此虔诚,问道:“小七哥也信佛么?” 张小七说:“我手里多杀生,从来不信佛,就算信佛佛也不会渡我。倒是以前家贫靠给福佑寺做工才勉强活了下来。。” 卫祯明听着二人对福佑寺的一番交谈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下一动,也学着张小七的动作走上前问了摊位前的和尚一句。 “小师父,冒昧打扰,不知福佑寺可立牌位?” “本寺有此业务,但不知施主想立哪个?”小师父对答流利,想来也是经历过许多这样的询问。 “两个吧,一延生牌位,一往生牌位。” 小师父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旁边的桌子上也提前放着有笔墨纸笔,低头双手合十朝卫祯明行了一个佛礼,说到:“阿弥陀佛,两个牌位收木料镌刻费十文,具体请施主书写详情登记,正月初九福佑寺开坛做法会,届时可请牌位入坛。” 卫祯明低下眉眼接过笔,就着放粥碗的简陋木桌子下笔书写,一字一顿,写明父母名姓和父母生辰籍贯,字字如深刻,洇透纸背,写得再认真不过。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小师父,这是十文钱。”卫祯明写完后,连同所写内容和十文钱交给了小师父,小师父低头再次还礼。 张小七和张一诚看出卫祯明这时心情沉重,便也没再问,此事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