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4 相生相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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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连月,年少相识。 高中时代我们双姝齐名,明争暗斗互相攀比。但我总能胜她一筹,因为无论如何,她日后都得乖乖喊我一声嫂子。 我和她哥连霁有婚约,还在娘胎的时候就定下了。 什么叫如日中天,就是我萧家,香港总督都得给满七分面子。 七岁那年,我便知道自己有未婚夫,港督之子,将来只能嫁给他。小时候听说港督是英籍,英王亲自任命派驻到香港,我突然担心起来,那我的未婚夫岂不是有洋人血统?万一他长得很丑怎么办? 在家里哭了一个下午,眼睛哭得通红,最后软磨硬泡缠着爹地带我去总督府,我要偷偷看一眼连霁哥哥长什么模样。 那年连霁十二岁,在宴会厅弹钢琴,弹一首《水边的阿狄丽娜》,旋律柔和沉稳,音符自他修长指尖轻盈地流淌出来。 连霁身姿挺拔坐得端正,白衬衫黑西裤,黑色领结绑得一丝不苟,法式双叠袖口系着精致的水晶袖扣,堪称矜贵优雅的世家公子典范。他不紧不慢地按下最后一个琴键,微微侧过脸,从容地朝我笑:“矜矜。” 又起身来牵住我的手,带我坐上琴凳,他就坐在我身边,手把手教我弹钢琴,饶有耐心。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连霁,他教了什么我完全记不得,只记得小小的心脏砰砰直跳,就快跳出喉咙口了。 他一边教一边给我讲这首曲子的故事,国王爱上了少女雕像,日夜向众神祈祷,希望能与少女同衾共裘长相厮守,最终感动了爱神阿弗洛狄特,赐予雕像生命。 连霁声音温柔似水,又似清风徐来,慢慢吹渡到我耳中。脑海里幻想出画面,堤岸蔓草,水波漪漪,少女柔美秀丽的面庞,金色长发披落肩头,清晨曙光中熠熠生辉…… 一切都宛如童话描绘的那般梦幻飘渺,如果不是讨厌的连月突然哒哒地小碎步跑过来,生硬地挤进我与连霁之间,强行隔开我们二人。 她蹬我一眼,扭头朝连霁委屈地抱怨起来:“哥,你怎么从没教过我弹琴啊?” 我指尖伸过去,拉住连霁的衣袖,轻拽着摇了摇,软软糯糯地喊他名字:“阿霁哥哥……我是不是不该……” 连霁轻声制止:“阿月,不要这么没礼貌,你把矜矜吓到了。” 趁他垂眸,我得意地朝连月眨眼睛,唇角微微上扬勾起,十足挑衅姿态。 后来好几年里,我的梦想就是能够与连霁一同坐到三角钢琴前,四手联弹那曲《水边的阿狄丽娜》。 再过分一点,能够与他同衾共裘。 连霁比我大五岁,虽然生在香港,但仍是英籍,早早安排好回英国接受教育。没过多久,他便被送回英国,进入伊顿公学。这所贵族中学以等级森严、精英摇篮而闻名于世,我一度怀疑连霁是不是被这里的绅士文明教坏了脑子。 但他确实是我此生见过的,最衬温文尔雅这个形容的男人。 毕业后,他又先后进入牛津大学与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深造。 前者不必介绍,后者是丘吉尔的毕业院校,据传闻,英国军情六处的高层里至少有七成官员曾在此学校就读。连霁无意进入情报部门,他将来是准备做外交官的,政治生涯早就规划好了,基本承袭他父亲年轻时走过的道路。 连霁常年居住英国,只有度假才能抽空来香港,我们相处时间少得可怜。 连月这个臭丫头,当年输了第一仗,从此怀恨于心,不仅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要与我攀比相争,更是竭尽全力地充当电灯泡,妨碍我与连霁本就难得的二人时光。 随着年岁渐长,每当我想与连霁有一点实质性的进展,她总要跳出来,阴阳怪气地劝连霁,说些什么迂腐道理,比如哥哥爱一个人要好好珍重,可不能轻易就这样那样,此类云云。 我气得要死,一度怀疑连月是不是兄控,是不是暗恋她哥,将来我嫁过去岂不是要和小姑子打架?不止一次和萧逸抱怨过这类事。 偏偏连霁还真就秉承着伊顿的绅士礼仪,面对我时克己守礼得要命,我们之间最亲密接触不过接吻,还是我主动凑过去亲他的。 从总督府回去的路上,爹地问我对连家公子满不满意,我大大方方坐在他腿上撒娇:“满意!” 想了想又求他,能不能也给我买架钢琴,爹地一口答应下来。 那便是我当年的生日礼物,贝希斯坦路易十五三角钢琴,洛可可风格的绘画雕饰,金箔镀满琴身,雍容奢华至极。 放置在我卧室里,可惜我琴艺不精,没怎么弹过,纯粹当装饰品了,倒是长大后萧逸好几次把我抱到上面弹我。 按血缘辈分来说,萧逸算我的亲表哥,但是从小我不曾开口喊过他一次表哥,因为他不配。 他是小姑姑的儿子,小姑姑是我爹地唯一的meimei,未出嫁前是萧家小小姐,深受奶奶宠爱,全家的掌上明珠。 萧逸八岁那年,一家三口回萧家主宅探亲遭遇车祸意外,小姑姑和小姑父不幸当场去世,只留下萧逸。 奶奶坚信死因蹊跷,坚持要彻查车祸真相,爹地起初详细地查过一次,最终以意外结案。后来奶奶再度提起,爹地只当她是失了最心爱的小女儿而伤心,便多次找借口敷衍过去。为了安抚奶奶,爹地决定将已经入了族谱的萧逸认养回萧家,与我们同吃同住。 红楼梦里说天上掉下个林meimei,到了我们家,变成天上掉下个萧哥哥。我第一次见到萧逸的时候,已经大致从佣人七零八碎的闲谈中了解清楚他的来历。 我对他说:“你真倒霉。”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默默站在萧家会客大厅里,微微偏头打量着我。 说来也怪,我与萧逸都有泪痣,生在眼尾,只不过一左一右,倒像出生前就约定好一样,对称起来了。 不知为何,自打萧逸进家门,妈咪就一直不待见他,态度冷冷清清,只当这个人不存在。都说女儿是mama的贴心小棉袄,她想什么我一眼就能察觉端倪,微微蹙下眉头我就知晓该如何说话怎么做事。 我为了讨好妈咪,开始有意无意地找萧逸的茬儿。 妈咪这般高贵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同小孩子多计较什么,但我比萧逸小,又是女孩子,还有个萧家大小姐的身份,即便再随心所欲地胡闹,顶多被念两句娇纵任性罢了。 或许是因为难产,我自小体弱多病,家庭医生隔三岔五就要被车接过来问诊,严重的时候我还要住进萧家名下的私立医院。 妈咪请来奶奶最信赖的命理师,为我测八字命格,顺便也给萧逸算了一轮。毕竟都是萧家小辈,领回来养,不仅吃穿用度上不能亏了他,这种事自然也得顾及他。 这位全香港最有名的算命师傅算出的结果是我与萧逸相生相克,万万不能长久养在同一屋檐下,否则必有一陨。 现实也很巧合地印证了这一说法,萧逸身体健康,而我日渐孱弱。 其实算命结果真假并不重要,能够令妈咪满意就足够了。最重要的是,奶奶也听得一清二楚。 后来我每次生病,妈咪便有意无意站到奶奶面前抹眼泪:“矜矜又病了,她生下来身子就弱,现在越来越弱,也不知道还能再陪我几年……” 久而久之,奶奶听腻了,她当然清楚妈咪的弦外之音。 事实上,自从奶奶听闻小姑姑去世噩耗,伤心过度大受打击,终日萎靡不振。这回干脆搬出了萧家主宅,带着几个贴身佣人住进庄园最后面的小庭院里,家里一切大小事务全部放权给妈咪,自己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这样一来,萧逸与我的地位尊卑愈发明显。虽然他还顶着个表少爷名号,但萧家上下,乃至与萧家交际往来密集的世家望族,都知道萧家这一辈里只有个正儿八经的大小姐,没什么少爷。 最严重那会儿,萧逸是不能与我和爹地妈咪同桌吃饭的,更别提住进我们家的主宅别墅,他和管家佣人一起住在偏楼里。 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趾高气昂地训萧逸:“你就是我家的一条狗懂不懂?我让你看庭院大门,你今晚就不能踏进家门。” 萧家佣人都活成了人精,看碟下菜惯了,有几个渐渐开始蹬鼻子上脸,喊萧逸表少爷的时候,阴阳怪气。 我听见了很不高兴,萧逸再不济也是我亲表哥,我能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但这些下人怎么敢的。于是我特意好心地恩准萧逸去教训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佣人,但萧逸摇头说不必,我冷眼看他,轻嗤出声。 “下人就是下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今天你不把他们训怕了训乖了,日后有他们爬到头上作威作福的时候!到时吃了苦头,可别后悔。” 萧逸只问我一句:“大小姐,你说我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确实没什么区别,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倘若萧逸心底一直将自己放于这样轻贱低微的位置,那他的地位便永远只能这样,一辈子做萧家下人,一辈子跪着仰视我。 我冷冷嘲他一句:“贱命。” 话已经说出口,才觉得有点重,毕竟他还有个架空的表少爷身份。于是拉住他的手轻轻地晃,晃得萧逸不得不看向我,目光里有些茫然困惑,但恨意惧意倒是全无。 幸好他不怕我,他要是胆敢流露出一丝恐惧神情,我立马一耳光扇到他脸上。萧家的男孩子,怎么可以怕一个还没自己高的小姑娘。 如果他恨我,我也会同样一耳光扇过去,我是他的大小姐,我爹地供他吃穿供他念书,他怎么敢狼心狗肺地恨我。 我软下声来,好言好语同他讲:“逸哥哥,我不是故意骂你的,我就是生气,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你是表少爷,我是大小姐,只有我能欺负你,你也只肯让我欺负,我们之间是相互的,是两厢情愿,对不对?” 其实这个逻辑很强盗,但萧逸不敢说不对。准确来说,他在我面前已经彻底丧失了是非对错的判断标准。 虽然萧逸不说话,但手还是乖乖地被我捏在掌心里,没抽出来。我就又轻轻拽他的手晃了两下,非把他晃得心旌荡漾,心软无比。 “你是不是怪我啊?” 我软软地哄他,尾音拖曳着哭腔,都快赶上我平日里向爹地撒娇了。 “没怪你。” 萧逸终于开口,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 “逸哥哥,你最好啦。” 我吸了吸鼻子,假意破涕为笑。 嚣张跋扈的是我,委屈可怜的也是我。 萧逸呢,萧逸是活生生的玩具,被我捏在掌心里,任我打任我骂,骂完再哄,就这样颠来倒去地玩儿,玩得他心甘情愿。 我与萧逸从小到大都在同一所学校念书,中学读HKIS,香港最老牌也最负盛名的私立国际男女学校,坐落于浅水湾。 那个年代世道混乱,世家子弟都害怕绑架。绑匪都是亡命徒,勒索赎金后还手黑撕票,一点道义武德都不讲。 我们家搞军火的,与英美市场关联匪浅,商业版图触角更是遍及亚非两洲。仅香港市场而言,抛开与政府方面正规合作,灰色地带的走私生意起码八成都掌控在萧家手里,整个香港黑道听到我爹地萧存的名字都得闻风丧胆。 我们家做事手黑的很,自然更怕别人黑我们。 因此我这种身份,贵得要命。 是真要命,寻常求财的绑匪轻易不敢对萧家下手,他们有胆子要钱之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命花钱。 但寻仇泄恨的就说不定了,基本都是雇的境外的职业杀手或雇佣兵,身上不知背了多少条血淋淋的人命,伪装成绑架案,开个天价赎金当烟雾弹。 倘若听闻萧家出事,总警司必定亲自下场督阵,谈判专家心理分析师一起围坐,多番周旋讨价还价,以为自己即将立大功升高职,谁知绑匪背地早就脖子一抹,尸体往荒山野岭一丢,骗得阿sir差佬团团转。 萧逸长在萧家,唯一的使命便是陪我上下学,一同坐进加长豪华limo后座,如影随形地保护我。 当然全程都有G4保镖携枪跟随,他的存在更像一个掩体。毕竟同时绑走两个小孩儿的风险因素与难度系数,比单绑一个小孩儿高多了。而且哪个小孩儿值得掳去当筹码,值得制定严密的计划去针对,又是个选择题。 “记住了,矜矜。”爹地盯着我,“绑架的本质是威胁,威胁不在于人数,而在于是谁。谁比较重要,绑匪就拿谁当筹码,他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二选一,不知实情的人都会优先选择你表哥作为目标。” 爹地还告诉我,无论要钱还是要挟,以谈判为目标的绑匪不敢轻易杀掉萧家任何一个后代。所以你要让对方以为,你表哥才是正儿八经的萧家继承人,过继给萧存当亲儿子养,掳他当人质,萧存才会感到威胁才会舍得给钱。 如果要命,你要让对方知道杀谁最有效,杀了你表哥,萧存才会受重创才会真心痛。 “可是爹地……”我纠结着反问他,“既然都寻仇要命了,为什么不干脆两个全杀了,对你打击报复岂不是更大?反正也就一刀一枪一闭眼的事情。” 爹地闻言,寡情地笑了一下:“矜矜,我教你的,是存在生还可能的情况下,你该如何利用谈判技巧为自己谋取有利条件,但是如果遇到最坏的情况……” 他停了一下,淡淡道,“那就只能怪这一世爹地与你的缘分不够深。” “所以我必死无疑吗?” “矜矜别怕,一般人没这个胆子和实力向萧家寻仇,有仇恨又有能力的家族不多,爹地心里有数,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他把我抱进怀里,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后背:“你是爹地的小公主,爹地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识趣地蹭了蹭爹地的下巴,声音软绵绵:“如果我真的遭遇不测,爹地千万不要太伤心,矜矜会用下辈子,继续来当爹地的女儿,陪着爹地。” 萧逸受冷遇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们升读中学才有所改善。 中一那年,校方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一所中学合办童子军夏令营,前往阿巴拉契亚山脉东部区域,即蓝岭山脉,进行野外实践。为期一周,旨在磨砺青少年心理意志,锻炼生存技能。 本来爹地妈咪都坚决反对我参加,耐不住我软磨硬泡,又绝食威逼,他们才勉强点头。又帮萧逸报了名,吩咐他一定要看好我,我消失在他视野内的时长不允许超过三秒钟。 萧家美国方面的联络人亲自派遣保镖队,荷枪实弹护送我们前往夏令营基地,集合点在一所州立公园内。 我们紧随大部队,白天训练游玩,晚上挑选步道旁的平坦地势扎营,我和萧逸睡同一个帐篷。 第三天夜晚入睡前,我半梦半醒间看见了一只蓝绿蝴蝶,翅膀绮丽,天鹅绒般深沉优雅的黑色前翼,后翅点缀着松石绿的环形花纹,发出幽幽荧光,漂亮而神秘。 像极了百科课本里介绍过的绿鸟翼凤蝶,但这种极为珍稀的蝴蝶基本只存活于澳大利亚的热带雨林之中。 第四天深夜,我推醒萧逸,告诉他,刚刚透过敞篷的缝隙,我又瞥见了那只闪着荧绿光芒的蝴蝶,在一株羊齿植物的末端停留了几秒,振翅离开时的姿态优雅万千。 掀开帐篷,整座营地都已沉睡在漆黑之中,脚下零星几盏夜灯发出霭霭昏黄的光。万籁俱寂,偶尔传来几声细微虫鸣,那只蓝绿蝴蝶低低地在浓郁的夜色里翩跹,倏地晃动翅膀,朝着远方轻盈离去。 我悄悄钻出帐篷,循着那抹微弱的绿色荧光前行,萧逸没拉得住,只能紧跟在我身后。 四周山峦黑影匍匐着,好似陷入酣睡。离开营地好一段距离,我才敢拧开手电筒,白光照亮前路,我们紧张又兴奋地在蕨类植物与灌木丛中穿行,枝叶繁密柔软,沾着夜间水雾湿气,悉悉索索地擦过小腿。 蝴蝶在前方低旋飞行,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们拐了一次方向,又拐了一次,或许不止两次,最终绕过一棵参天杉树,视野内突然彻底失去了那抹荧绿。 蝴蝶消失了。 只剩漆黑幽深的静谧,耳边空气嗡嗡流动,空气里好似漾起水波纹。 我失望极了,拉着萧逸准备打道回府。日后我复盘这晚历险,觉得就是往回走的时候拐岔了方向,于是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说不慌乱是假的,来回绕了几圈,大脑对方向和距离的判断产生了偏差,总感觉始终在原地打转。情急之下,我与萧逸不慎双双坠入一个废弃的捕猎陷阱。 陷阱很古老,应该是当地原住民设下的,挖得足够深,抬头只能看见层层叠叠的树叶和一小片夜空,幸好早已弃用多年,底部没什么锐器机关,否则我们必死无疑。 脚下土壤潮湿,生出零碎杂草,四周岩壁光滑,遍布湿润粘滑的苔藓,没有支撑点,无法借力攀爬。 我们被困在地下。 长夜漫漫,只有手电筒发出微弱白光,照亮我与萧逸的脸。突然扑闪了两下,彻底熄灭。 “没电了,怎么办?” “别怕。” 一夜未眠,天快亮的时候,我还与萧逸彼此安慰,没关系,我们离开得应该不算太远,等待救援就好了。 但是谁能想到,最初的搜救行动完全弄搞错了方向。 清晨集合发现两名学生不见之后,夏令营负责人立即终止训练安排,一面将其余学生集中起来,一面命令教官们以营地为圆心,向四周扩散寻找。 这片山脉地形错综复杂,遍布许多隐蔽洞xue,搜索行动到中午一无所获,校方意识到严重性,当机立断向当地警局报警,同时通知了香港萧家以及萧家在美联络人。 一般这种案子不会引发轩然大波,但我与萧逸身份摆在这里,校方与联络人都深知自己担不起责任,共同向警局施压。 当地警局听完失踪陈述,联想起早年臭名昭著的阿巴拉契亚山脉连环绑架杀人案,受害者均为儿童,惨遭折磨致死。当年FBI行为分析小组曾协助警局侦破此案,成功营救出最后的受害者,一对亲生兄妹,但是罪犯侥幸逃脱一直未被抓获。 近年来,阿巴拉契亚山脉一直未再发生过相似案件,大家都以为结束了,直到今天。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当地警局即刻整理好案件信息,联络FBI请求支援。根据初步地理侧写和受害人侧写,FBI方面认为此次失踪与早年连环案件的关联性非常小。 当初连环案件虽然一直都在阿巴拉契亚山脉的步道附近作案,但是从未涉及蓝岭地区,这一地理偏差不符合过去发布的unsub侧写;同时,过往受害者皆是八岁以下幼年儿童,此次失踪却是两位十三岁左右的少年儿童,不符合受害人侧写。 探员补充,此次失踪不排除是模仿作案,或者种族仇恨犯罪,毕竟当地活跃着几个白人至上的极端思想组织。但最大的可能,失踪只是意外,应该加大警力在附近展开搜救,把握救援黄金48小时。 但当地警局仍不肯放弃最初的假设,质疑unsub是否有可能已经流窜至蓝岭地区,并且在多年逃亡途中,对受害者的选择偏好产生了改变。 他们这样咬着FBI不放,正是因为听闻了萧家势力,怕真出了人命担不起问责,准备把FBI拉进来蹚浑水。虽然各州警方与FBI平时互相看不顺眼,一有机会就互黑,但是有锅就要一起背。 这才是美国特色。 校方不知怎么也了解到这桩案件,吓得屁滚尿流,等不及FBI表态,添油加醋地往香港方面回报,给FBI狠狠扣了一顶见死不救、玩忽职守的大帽子。 萧存信以为真,一通私人电话直接打到FBI局长手里,不愧是军火世家,人脉不容小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搭上的这条线。 总之,迫于上层压力,行为分析小组全体成员在强忍骂娘的情况下,通过舞弊手段,无良地票选出了一个倒霉蛋,即当年参与侦查案件的探员——Dr.R,搭乘私人飞机从匡提科赶来,协助这桩莫名其妙的调查。 萧存同时派人向美国航空管理局申请航线,以及进入美国领空许可。 飞行计划紧急通过,萧存乘坐私人专机,携一伙装扮成保镖模样的私人雇佣兵小队,于失踪发生后的第三日凌晨,亲自抵达宾夕法尼亚州。 当地警车开道,几辆防弹防爆的黑色萨博班紧跟其后,兴师动众,来势汹汹。不知实情的看了这阵仗,还以为是去找当地黑帮血拼干架呢。 早在萧存到来之前,警方就已经调动了搜救直升机,在山脉上方低空盘旋着搜索了几轮,但效果不大。 又一日入夜后,我的时间观念开始模糊,不清楚自己究竟被困在这里几天,只知道喉咙很干很渴,很想喝水。迷迷糊糊间听见流动的水声,潺潺滴答,宛如甘露降临,我张口想饮,却什么都没有,原来是梦,又或许是幻觉。 朦胧中,我看见萧逸捡起洞底一块嶙峋尖锐的碎石,朝我走来。 这次不是幻觉,他真的朝我走来。 视野越发模糊,萧逸半边脸隐匿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害怕地想往后缩,但背后便是岩壁,根本无路可退。 萧逸停在我面前,慢慢蹲下来。 周身疲乏酸软,我连抬一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竭尽全力,指尖不过痉挛着轻颤了两下。 “逸……哥哥……” 喉咙干涩如火燎,我没有力气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萧逸伸手,缓慢而仔细地打理起我湿透的刘海,发丝凌乱无比,被汗水打湿,胡乱粘在我额角与面颊两侧。 他指尖颤抖,抚过我的下颌,停在下巴尖儿,指腹摸上来,轻轻擦过我干裂的嘴唇,又来到唇角,揉了两下,逆回来,辗转着,反复磨蹭我唇瓣的裂口。 “……疼……” 我呢喃出声,萧逸这才如梦初醒般停下了动作,一瞬间茫然失神,下一秒他突然举起碎石块的尖角……我的心脏一下子高高悬起,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往上拽,死一般的寂静中,我听见自己慌乱急促的心跳,奏起急风暴雨的鼓点。 “哥哥……” 萧逸听见了,停在原地,又伸出另一只手,碎石块抵住,开始用力地磨自己的手腕。 血,落下来。 一滴,两滴,三滴…… 原来他不是杀我。 心脏一下子跌回柔软的巢xue。 鲜血雾化为液滴,下起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慢慢滴进我干涸的唇瓣,浇灌我贫瘠的唇部土壤。眼前升腾起湿漉漉的血雾,口腔弥漫着铁锈的腥甜,视觉与味觉的刺激,唤醒我身体内逐渐消散的意识。 他的血很温暖。 久逢甘霖,我饥渴万分地吞咽下去,喉咙一下下滚动,重复着吞咽动作,舌尖贪婪地扫过口腔内壁,攫取每一滴带有温度的甜美液体。 还不够,这点还不够。 我张开口,渴望更多。太慢了,等血滴下来太慢了。 是求生的本能,是嗜血的欲望。电光火石间,我猛地拽紧萧逸的手腕,拉下来一口咬住,十根手指的指甲全部死死嵌进他的手臂皮rou。 干燥起屑的嘴唇包裹着破裂的伤口,柔软的舌尖舔开割碎的皮rou。我用力吮吸,鲜血滚着热气,烫得我舌尖一颤,萧逸吃痛,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想要抽离手臂。 我突然睁开眼睛,死死盯着他。 露出一点细细白牙,月光下泛出冰冷的光。 萧逸停止挣扎,脸色蓦地苍白。 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入我的口腔,我的喉咙,我的食道。温暖我的胃部,温暖我的心脏,最终温暖我的大脑。 他的血,进入我身体的每一处。 这是真正意义的骨血相融,我的身体里永远都留有萧逸的一部分,他在我的血液里颠簸流淌,在我的灵魂中翻涌苏醒。 从此他的生命与我的生命,捆绑纠缠,颠沛流离,至死方休。 他这一生,都是我的。 眼前血色晕开,我握着萧逸的手,一丝都不肯松动。来不及咽下去的血珠残留在唇瓣,嘴角血渍糊开一团,我突然松开牙齿,轻声问萧逸:“逸哥哥,你真的克我吗?” 长久沉默。 他轻轻开口:“我不知道。” 银白月光落进头顶浓密的树叶缝隙,哗啦一下子,落得支离破碎,被切割成无数道光斑一一落在萧逸的肩膀,落在他高挺的鼻梁,锋利的薄唇,最终落进萧逸的眼睛。 他半跪在我身前,脸色越发苍白,苍白得惨烈,几乎快晕倒。 越过他的肩膀,我仰望他背后,月亮是罕见的蓝色,高高悬挂在浓郁鼎盛的夜色之中,闪烁着幽深静谧的蓝色光泽。 一道永恒而悲伤的颜色。 或许从来就没有什么蓝绿蝴蝶,有的只是那轮蓝色月亮。 从此我只喊他逸哥哥。 月亮很美,可是天什么时候才亮啊? 那夜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轻声告诉萧逸:“逸哥哥,如果我死了,你要告诉爹地,是我硬拉你出来的。不要怪你,也不要怪老师,只怪我好了。” 注:文中提及的阿巴拉契亚山脉案件,致敬我最爱的美剧《犯罪心理》第六季第九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