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其心其执，其欲其本
兰珊只知道，她身体里的龙yin之气可以当作一个无往不利的有效工具，催生男男女女对她产生浓重的欲望，因为这也是白蛇跟她经年累月相处闲聊时，会偶尔提及的一点。 但敖潭从未专门与她深谈过此事。 只是，他也不曾点出白蛇说的不对。 况且她已在青宇师徒身上确实践行了此点，所以越发坚信不疑。 但是，她至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实龙yin之气，对她本人也会起到影响，也能令她因为欲望而变得失去理智，失去控制。 但有能力利用龙yin之气，反向对她施加影响的人，有且只有敖潭。 因为龙yin之气是从他身上剥离而出的欲望之本，却并非欲望之根。 一切欲望的根源，还是敖潭本人。 这是他的龙yin之气，也是他欲望凝结的表象。 当他被欲望支配时，却也正是他可以支配欲望之时，他想要驱动龙yin之气简直如臂使指，而兰珊只能被他完全掌控。 只不过，敖潭从未想过动用此点。 可如今轿中的男人，却不是他本尊。 而国师谭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意味着失控。 在兰珊没有出现的那数百上千年中，敖潭用娘亲传授的办法进行断欲，隔绝的是蛇、蛟、龙族体内共有的，定期会被本能驱使放纵的诱因，但并未涉及到心因。 他没有动过心，自然没有心因，所以也没有多少新的情欲产生。 可是，情与欲，这两者是与生命共存的，又怎么能单方面人为的彻底断绝呢？ 敖潭并非想不通这一节，但他太自信了，他不认为自己会对任何人动心动情，甚至动欲。 直到他遇到了他命里注定的劫，兰珊。 但即使将人带了回去，他也依旧相信自己绝不会爱上一个小姑娘。 可小姑娘长大了，变成了大姑娘，眼里是对他明明白白的喜欢，热烈而纯真。 他的心动了，情动了，欲望……也动了。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滋长，等他发现时，已经无能为力。 可兰珊真的爱他吗？ 他复活了她，重塑了她，用了自己的逆鳞，也用了自己的龙yin之气。她对他的亲近，到底是出自她本人意愿的喜欢，还是源自于她命体构成部分天然被他这个本体所吸引？ 而她也成了他不可触碰的禁忌，成了他重重欲望的根源。 她就是他的逆鳞，她也是他全部的欲念。 只是，在这与世隔绝的寒潭之中，他是她唯一能见到的男子。白蛇虽然也会陪伴她，但她对白蛇有的是信赖，对他才有依赖。从小时候的孺慕，到长大后的爱慕，这些独特又珍贵的感情，她都只给了他。 他似乎是得到了她全部的喜爱，可那也很可能只是因为，她从未接触过别的男人。 她无从比较，也没有选择。 敖潭一直用这样的念头说服自己，别去回应她，别去回应自己的劫，也别去回应自己的欲念。 当他冷漠地斥责她“耽于性yin”时，其实也是在警告自己。 因为，她身上流淌着的生命力之一，正是他的欲望，是他的龙yin之气，是他自开智以来就发誓永不步娘亲后尘的，会被其左右犯错的本能。 与其说他在用冷言冷语训斥兰珊的主动靠近，不如说他是在警告自己，不可耽于性yin。 白蛇也好，他也罢，不都是上一辈发情纵欢时，欲乱又或情迷的产物？这样活生生的例子，还不够深刻吗？ 更何况，他也有另一重的“别无选择”。 因为从救活兰珊的那一刻起，她重获新生的这条命，就是要被用来在恰当的时机再度“死亡”的。 他将她精心养大，确实是希望她注定短暂的一生，能够多体验一点活着的意义。但更是因为，他要好好呵护这件祭品，直至她被献祭给禁地之峰，好化解他命中之劫，并成就他化解尘世危机的功德。甚至可以说，她会是他将来飞升成神的一块垫脚石。 母亲为他铺了一条成为真龙神的路，兰珊只是他脚下的一小步台阶。 他可以路过她，甚至可以践踏她，却决不能为她而驻足。 她的命是他续上的，也会由他亲手送去终结。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爱意从无到有，欲望也如影随形。 他的身体里，也生出了越来越多的新的龙yin之气。 只是如若再进行断欲，就势必会让他重新抽离的龙yin之气，与兰珊身体中已有的，形成共鸣。这新旧两股会不由自主地聚合，但兰珊的身体既不能失去全部的龙yin之气，也无法承载更多，无论是哪种情况，她都会死的。 敖潭选择了压制与忍耐。 但渐渐地，他开始发现自己会缺失一段时间的记忆。 一开始，他只是会有一弹指的恍神；接着，记忆被模糊乃至被空白的时间，增加到了一炷香、一盏茶的工夫；再后来，这种奇怪的现象甚至能持续一个时辰，再到半天……直至发展到一连数日，他都过得很浑噩。 但兰珊与白蛇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妥，仿佛在他记不起来的这些时间段内，他一切如常地与他们见面和对话着，所以才没有被二人看出异样。 他不能说穿此事，又因为好几次清醒过来时都是深夜，他人就站在兰珊的卧房不远处。他担心是新的龙yin之气躁动着，暗中诱导他无意识地靠近少女。 他怕自己的失控越来越严重，但一时灵力、咒语、法术、药物……都无法消除这种情况。于是，他拿出闻道石想要录下发生这种情况时，自己到底是何举止表现。 在接下来又一次浑噩几天后，他从闻道石中第一次看到了处于那种情况下的自己，那个“他”在眼神从沉寂到亮起的一瞬间，就径直走向了他布置石头的所在位置，随手将其遮蔽。 他不由心惊，因为那石之映像之中的人，确实是他，但他本人并没有这段记忆！ 而“对方”却明显能够事无巨细地知道，他的各种情况和安排！ 那一次他最终醒来时，是坐在兰珊的榻边。 少女在熏香与法术的作用下沉沉睡着，安静秀丽的睡颜近在迟尺，而他的手正轻轻抚着她的面庞。 他垂着头，脸也距离她很近，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及时清醒过来，下一步，“他”会对她做什么。 他清醒时无数次想要触碰她，但他一次也没有伸出手去。 但换了个“他”，却肆无忌惮地实现了他的愿望——不，准确来说，是他心底隐秘的欲望。 敖潭倍感不妙，因为他太清楚，自己压抑的何止是这样的欲望。可如果找不到办法遏制这个“他”出现，那事态只会一步步升级，一步步更加失控。 直到他后来用了些秘法，才绕过“他”的观察，慢慢录下了“他”出现的举动。 “他”果然对他的一切都很了解，所以才能不露破绽。他不停地在亲近兰珊，目光几乎绕着她打转。但万幸是，他还没有在兰珊清醒时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到了这个份上，敖潭终于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也认清眼前的状况。 他对兰珊的心意，在被过度压抑后，催生了一个渐渐可以掌控躯体意识的执念。 因为不能再断欲，也不能遏制对兰珊的情感，敖潭能做的，就是将这个执念驱逐。 幸而他自身足够强大，哪怕折损了一些修为，也还是成功做到了。 毕竟那只是一丝意念，再怎样蓬勃滋长，也还不足以跟他抗衡。 只是，因为同属一体，他们自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又不能彻底消灭对方，即便侥幸成功，自己也一定会元气大伤。 所以，他将“他”化作人形分身放入尘世，让他体察世间疾苦，让他体会情之一字抵不上万生万物，希望借此炼化掉对兰珊的男女之情，也消弭去本尊所受的影响。 然而，那一年中秋，兰珊被白蛇偷偷带去人间的皇宫过节。期间，兰珊误饮龙涎酒，白蛇又发了情，两人阴差阳错差点行男女之欢。 而他因为对生父敖铭的承诺，正在南海龙宫参加祭奠，察觉不对赶去的时候，那股已经做了当朝国师的人形执念，因为兰珊的靠近，而成倍发疯，居然回归了本尊，接着还差点就在他们面前直接现身！ 虽然他当时加以压制，却依旧凶性大发地与白蛇大打一场，并且之后也还是在心神不稳时被钻了空子。 那个“他”装作他，用笑忘术消除了兰珊的记忆，又强行洗掉了白蛇的记忆，并抽取了对方的情根。 这一次，他不再浑噩，而是在躯体内同样看到了整件事的发生，只是，却又毫无办法出面和阻止。 他不禁推测，从前，这一抹执念应该也是借由同样的视角，蛰伏在他体内，这样无声地看着外界的。 他原以为在凡尘行走一遭积善历练后，那抹执念对兰珊的执着会变弱，可没有想到，他错估了一切。 那是他的执念，只要他本身对兰珊的情意未消，那股执念就如同龙yin之气一样，只能被放逐，却不能被消除。 并且，还会生出新的。 但再这样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失控，而兰珊一旦出了岔子，禁地之峰的献祭完不成，他除了自身劫数难逃，飞升无望以外，接下来将是苍生浩劫，生灵涂炭！ 可这股执念越来越强，他虽然成功将其再次驱逐，甚至下了禁制，只要他的法术还在，“他”就不能再主动追寻兰珊。 但他自身又放不下兰珊，只能在寒潭的相处中对她越来越严厉、冷淡、漠视，直至他的渡劫之日越来越近。 他一直扪心自问，自己当真要拿多年起誓的、信奉的、追求的、肩负的……所有一切，包括他的性命，包括这生灵万物之后的命运，去成全自己心中那虚无缥缈的爱吗？ 是的，他爱兰珊，他终于不再逃避，向自己的内心承认了。 但接下来呢？ 他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