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他是谭
国师谭在不曾成为国师，还只是一抹缥缈的执念时，他的存在，曾经被很低调地隐藏起来过。 那可不是他主动为之，完全是敖潭自行决定的。 毕竟，更往前倒推一些时候，他的的确确并不算作存在——在那时，只有敖潭，还没有他。 说来也是讽刺，敖潭是多么冷静掌控自身命运的一个人，他理智地梳理身世与因果，推算天道与业报，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所追求的大道，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自身对兰珊动了情？ 毕竟，情这种东西，在敖潭的人生之中，本就是禁忌又刺目的存在。 而敖潭本身动心的时间，甚至比少女表现出对他喜欢的时间，要更早。 那时，他这个名为“谭”的意识，根本不独立——可谓是既存在，又不存在——他，其实就是敖潭自身的意志。 是敖潭喜欢兰珊，是敖潭在意兰珊，是敖潭不受控制地被兰珊吸引，也是敖潭冰冷如常地什么都不对兰珊表露。 如果那时的敖潭当机立断地将兰珊隔远，而不是放任自己对她的感情一步步明朗和加深，谭这个执念，也许永远都不会成长到足以影响本尊的地步。 可以说，他变得强大起来的过程，其实就是敖潭对兰珊的感情在变得强烈的过程。 说到底，在他变成一抹强大的执念前，在他被驱逐离开本体之前，他就只是敖潭身体里意识与情感的一部分，他——就是敖潭。 所以，前者的想法与记忆，他都了如指掌。而他对兰珊的执着与在意，也就是敖潭本身对她所持有的态度。 哪怕，敖潭明知道，自己不该喜欢她。 这个“不该”，是天命如此。 兰珊当初的“意外”出现，其实是早早注定了的，而她会在敖潭的手中死而复生，也早就注定了。 赑屃善占卜，敖潭其实也擅长，这两位故友曾经一起推算过未来的天运，赑屃给敖潭看了他演算出来的将来，敖潭也分享了他推演的蜃中之境，虽然细节各有不同，但却同样充斥着灾难与不幸，而这样惨淡的未来中，禁地之峰所起的作用十分重要。正因为对禁地之峰、对未来之变该如何应对的意见不合，这对昔日好友才就此分道扬镳。 当敖潭耗费大量修为，利用龙yin之气与逆鳞将兰珊救活并重塑其身时，后者的未来，其实也已经注定了。 敖潭会在那个地方断欲，在那里遇到兰珊，将她复活重塑，再将她带回养大，这些事情，其实都早就注定了。 敖潭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可他却就这么清清楚楚地喜欢上了这个他本来“另有用途”的少女。 其实，在被放逐前不久，谭已经隐约预感到了敖潭的决定。毕竟，除了在对兰珊的态度上，本尊会显得犹豫不决，并且消极地不去处理以外，他对于其他事，哪怕是针对他自身所出的状况，出手都是很果断而理智的。谭本就是一部分他的意识，自然能猜到他的下一步打算。 从潭眼激流漩涡中拿回少女负气扔掉的那条帕子，在她鼓起勇气献吻时短暂迷失自我地回吻后才推开她，用闻道石录下的关于兰珊的许多影像，在看到白蛇与她亲密时的勃然大怒，即便被错认成是白蛇幻化时也不曾否认，借着她神志不清的机会与她亲昵，事后却又消除了白蛇与她的记忆……做这些事的，是他，也是敖潭。 因为，做这些事时，敖潭是清醒的，哪一件哪一桩，都不能完全算到他的头上。 但在感知到敖潭对他有驱逐之心后，他开始有意识地夺取本尊身体的控制权，既是为了争取时间，也是为了争夺兰珊。 只是敖潭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虽然没有查清他的每一步动作，但他本人故意用更冷淡的态度刺激兰珊，似乎在逼着她率先对他死心，最终将她气得出走。 呵呵，想让她停止喜欢他，那他为何不先停下自身对她的在乎呢？只要敖潭停止了对少女的执着，他这抹执拗的意识，就会自然地弱化与消失。 如果他真的心如磐石，她哪怕死缠烂打也不会影响到他。更何况，少女的喜欢，更多的时候是安静的，并不太会扰到本尊。 实际上，他能强大到几乎可以与本尊分庭抗争的地步，完全是敖潭亲手递来的机会。 敖潭越是难舍兰珊，他这抹执念就越来越失控。到后来，预见到飞升之机将至，天劫也迫在眼前，敖潭终于有所动作，哪怕大大削减了自身的修为，也要如壮士断腕一样将他割离本体，将他放入凡尘。 因为直到那时，他这抹执着的爱念已经成了敖潭的心魔，是真真正正含有魔气的那种存在。 敖潭一心追求得道飞升，又岂能容忍自己身体里有魔意存在。他想让他远离寒潭，远离兰珊，想让他识得人间疾苦，炼化掉对兰珊的男女之情，放下对她一人的执着，转而抽离红尘情愫，当个普度众生的圣人，最终因为爱欲的消散而自行解体，然后才能重新归于本体。 如此大费周章，与此说是为了灭魔、为了稳固道心，不如说，是为了断情。 因为是从本体中被强行分离而出的，敖潭又趁他虚弱之际用强大的自制力压住了他执着的意识，他确实不敌，也受了影响，一度践行敖潭设定的行事准则。 为旱地求雨，为瘟乡驱疫；灭蝗灾，平战乱；甚至在地动前对女娲族发出预警，救下了他们全族……他为这人间做了许多，但他并没有放得下兰珊。 因为，身为本体的敖潭，从来没能放得下她。 敖潭渡劫失败，他同样被波及。但本体意识的重伤沉睡，反倒令他所受的限制大大减少。 他第一时间想要找回兰珊，这才发现她为了救敖潭，在那只赑屃的误导下，去了无垢城，接近了青宇、百川和凌若谷。 连敖潭本身都阻止不了他，也消亡不了他，这师徒三人又算什么。 他并不在乎自己这样下去，可能会彻底入魔，也不在乎他的寿数与气运在急剧减少。 只要能重新得到兰珊，他在所不惜。 哪怕，要以敖潭本尊的身份接近她，也没关系。 毕竟，他也曾经是敖潭……的一部分，不是吗？ 只不过，他现在的名字，叫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