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76
他没说话,在地上摸了摸,摸到一块石头,先在地上划了划,接着往山洞墙壁上划。师兄在山壁上画图。他边画边说:“你爸妈不是不要你,他们会来看你,会来接你的。” 我说:“可是我不想等他们过来,我好怕等啊。我怕等不到。” 师兄不说话了,他画图得时候很认真,他画啊画,我看啊看,看出点苗头来了,我喊了一声,摇着师兄的手臂说:“是我爸!” 师兄笑着点了点头。他继续画,我眼巴巴地看着,等着,我看到他画了我爸,画了我mama,画了小小的我,我等到他画着我爸,我妈一人一边,一人一手牵着我的双手。我开心极了,但开心了一阵更委屈了,我抱着膝盖瞅着那壁画吸鼻子。 师兄说:“这也是修行的一课,凡间种种,皆是前尘往事,皆是莫须有。” “小宝啊。”师兄喊我,在庙里,只有他会喊我小宝。 我看他,师兄说:“你总有一天会和父亲和母亲,你珍惜的人告别的,你现在是预习,预习好了这门告别的课程,等真的告别来了,你就做好准备了。” 我摇头,我说:“我不懂。我听不懂。” 我说:“我不想和他们分开。” 我再看那壁画,看到师兄,他的嘴脸变得有些讨厌了,我不想看他了,就挪去了边上,靠着块大石头坐着。 师兄说:“我们就管这里叫莫须好不好?以后你要是烦了,烦师父了,烦师兄了,你就来这里坐坐。” 我说:“我不是烦你。” 我说:“我不懂修行,我也不想修行。” 我说:“我想吃烧鸡。”我摸着我的脚说,“我想穿我的小鸭子袜子。” 师兄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摸了摸我的脖子,摸了摸我的脚。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肩上。我的衣服湿透了,贴着我的皮肤,师兄手心的温度贴着我的衣服,便也贴紧了我的皮肤。 师兄说:“小宝啊,有人能告别是很好的事情,师兄没有人可以告别啊。” 师兄稍侧过脸看我,他那一边的胎记好像在烧。我低下了头。师兄是个孤儿。他是被人丢在云缘庙门口的。 我说:“师兄,你要是烦师父了,烦画图,烦做木头人了,你也可以来这里坐坐。” 师兄笑了两声,说:“小宝,睡一会儿吧。” 他关了手电筒。我靠在师兄身上睡觉。我感觉他在揉我的脚踝,轻轻按我的小腿,很舒服,让人很放松。我不由地靠他更近了些。 那年我才十岁,我什么都不懂。我能懂什么? 我就觉得师兄很好,对我好的人,我都想亲近。谁不想呢?谁不想被人当成一个宝,被捧着,被惯着,我被捧了惯了十年,人和心都飞得高高的了,飞到了天上,一朝跌进泥潭里,遇到师兄,我想,他可能是来捞我出泥潭的,可能是要带我重回天上去的人。师兄也确实宠我,惯我,他知道我吃不饱,省下自己的小米南瓜粥,馒头花卷给我,他干体力活的,他还有巧克力饼干吃,每天在食堂吃过饭,他一个眼神,我就跟着他去他和和仰师叔的小院里加餐。师兄和师叔单独住一进院子,两人睡一屋,院里另有三个房间,一间放的是完工了的木头佛,有半个我那么高的,有师兄的手掌那般大小的,有我的拇指壳那么迷你的,都等着上油彩;一间放的是上完油彩的佛像,等着晒太阳,山里多阴雨,彻头彻尾的晴天少得可怜,太阳一出来,满寺庙的人都会来帮忙把这间屋里的佛像搬出来晾晒,佛像搬完了,佛祖慈眉善目,含笑享受日光沐浴,我们小和尚大和尚,二十来个青青的脑袋聚在一块儿被佛光普照,和因和尚带头诵经,大家跟着念,我偷偷打量师兄,暗暗在僧袍上画画,我想被师兄挑中学木工活,这样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出入他住的小院了,再不用被尘凡告我不去田里干活,不给山羊捡大便,收拾羊舍的状了,我得在画图课的考试上考了第一名才有这么个资格,可我没什么画画的天赋,所以我一闲下来就画画,画佛,画师兄;院里还有一间房间呢放了好多蜡,好多木头树墩,师兄说,那是为以后再给一百个脑袋的观音做更多脑袋准备的,有人给庙里送来上好的檀木,黄杨木材,全都屯在那间屋子。 他们院里也堆了很多木材,比放在屋里的稍次一些,遇到雨水连绵的天气,小件的木头就搬进屋,大件的得用油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起来。那三间房间里常备黑木炭和一些圆滚滚的石头小球。这些东西能吸湿气。师兄他们睡的那间房间常备的是熏香,不知道什么香,在一个青铜色的香炉里烧着,熏香常换,夏天像青草,闻着发涩,发苦,叫人头脑清醒,精神振奋,秋天有股甜味,也可能是因为每到秋天,我都会在师兄院里烤栗子吃,栗子rou甜。后山的栗树结了野果,我回回都能捡一大包,师兄用剪子剪开栗子带刺的壳,我生火,把它们扔进火堆里,听它们噼里啪啦炸开来,咧开嘴对我笑。 冬天…… 冬天我不常在庙里。 和因和尚说我长得讨人喜欢,一到冬天,一到人很容易熬不过去,很容易就会死了的冬天,他要我跟着几个擅长吹拉弹唱的师叔下山,去给人办丧事。送人往生的和尚里有个长得讨人喜欢的小和尚,似乎能多些进账。一开始我不愿意,我不想下山,我还没吃够栗子,我还等着冬天地里的番薯熟了,和师兄,和仰师叔一块儿吃烤番薯。我去和因和尚屋里找他说话,说:“大师父,画图课,念经课要考试了。” 和因和尚大手一挥:“都给你过。” 我说:“我不要过,我要考第一名。” 和因和尚说:“尘匀啊,争名逐利有违修行本意。” 我说:“大师父,佛经上好多僧人都辩经,非争个高下不可,那不就是争名吗?” 和因说:“那是给佛祖争名,为的是佛理,为的是佛。” 我说:“大师父,画图课考了第一名就能学木工了,我想学木工,把佛祖的好样子雕给大家看,也为佛组做点贡献。” 和因瞅着我,我瞅着他,他眼珠转转,说:“阿弥陀佛,行了行了,等你回来就跟着你和仰师叔学木工。” 我说:“大师父,等我回来,我要补考!” 和因还看着我,我也仍看着他,他摇着头对我笑了笑,我也笑出来。和因从怀里摸出颗芦柑,招呼我到他身边坐下,说:“来来来,往生咒再背来听听。” 我坐过去,叽里咕噜背往生咒,往生咒就那么几句,我早就背地滚瓜烂熟了。和因剥芦柑吃,吃一瓤,递给我一瓤。秋冬之交,庙里阴寒湿冷,和因屋里已经烧上了炭炉,芦柑有核,吃到核,他往炭炉里扔,我有样学样,和因看到了,对我道:“尘匀啊,你来山上快一年了,第一回下山,下了山切莫行歪路。” 他又说:“你爸爸mama春节就会来看你了,你在庙里修,他们是会有好报的。” 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