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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的时候,心里也一定知道自己是八成要活不成的。 其实来舍忧崖的人,都是寻死来的。 所以当他第一眼看到朝生的时候,也以为他已经死了。他就下水把他抱了上来,可是触摸到朝生的身体的时候他才惊了一下,原来那个少年,还活着,气息微弱,但还固执地活着。 他将他抱到了岸边,看着他那一张血rou模糊的脸,还看见他的手里头,还抓着一串银链手。他轻轻叫了两声,少年呻吟着微微动了一下,便再也没有了反应。 他隐居山林多年,看病救人的本事或许没有,但是却也懂得了一些草药的机理,便尝试着熬了药给那个少年服下去了。他想,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来还能活着的人,想必是上天不愿意收他,既然上天不愿意收,就总还能活下去。或许他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事,还有很多舍不下的人。 那个少年果然活下来了,在床上躺了三天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只是他竟然真像传言说的那样,将从前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不但将记忆给忘记了,甚至与连说话也不会,吃饭也不会,除了会走走跑跑之外,像完全新生的婴儿一样。 他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从舍忧崖上跳下来的人,过去也一定是伤心的,既然忘了,就忘了吧,他只当自己得了一个上天赐给的小孙子。 他就给他取了个新的名字,叫做朝生,开始手把手地教他,教他吃饭穿衣,教他开口讲话。或许朝生的脑子深处还残留着过去的东西,学什么都学的很快,一点就会,聪慧的简直有些不可思议。第二年秋天的时候,他的聪慧便与世间寻常的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无异了。 他当年为了逃避一份孽缘,逃到了深山老林里头。这儿的一方峡谷,四周都是峭壁,外面的人几乎进不来,只有一个极其隐秘的出口,只有半个大人大,被杂乱的草木掩着,外人轻易根本进不来。他当年也是在外头活了两三年,才在一次无意中发现了这处世外桃源。 陈爷爷得了朝生,觉得自己的人生也算很圆满了,虽说自己半生疾苦,没想到老了老了,得到了一个这么听话懂事的小孙子,过上了含饴弄孙的生活。只是偌大的山谷只有他们祖孙两个,他怕朝生会觉得无聊,便唱戏给他听。没想到朝生极喜欢,也跟着他依依呀呀地唱。他是极有天赋的孩子,竟然一点就会,不过半年的功夫,便可以唱戏给他听了。 只是朝生渐渐懂得的多了,便常拿戏文里头的故事问他,问他什么叫思春,什么叫锦绣佳人,什么又叫青梅竹马,什么又叫洞房花烛。他就一一解释给他听,心里也是沉沉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已经垂垂老矣,余下的日手已经不多了,如果在他死了之后,朝生孤零零的一个人,又那么年轻,一辈子这样过下去实在可惜。 到了冬天的时候,他有一次上山去砍柴,终于一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了,这一摔他的身体算是彻底地毁了,数十年生活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地方,他早就积横了一身的毛病,如今可算都找上门来了。他看见朝生的急切和恐惧,心想,这么大的一个孩子,如今心里头也是恐惧的吧,怕自己死了,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个。 想了几天之后,他决定趁着自己还能活一些日手,带着朝生出山,再回到人世间去。 当年他为了一个人躲到了山里来,如今再为了另一个人重入红尘。 朝生似乎很喜欢外面的生活,他却也遇上了自己的烦恼,因为到了外头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脸是很吓人的,没人愿意看见他。 陈爷爷便把自己的匣手打开,拿了好多的金银珠宝来,给他打造了一个金色的面具,戴在了他的脸上。朝生生的很文弱,什么也做不了,唯一可以谋生的只有唱戏了。 陈爷爷也觉得很慨叹,好像命运故意这样捉弄,他的朝生,最后也要步上他的后尘,成了一个地位卑下的戏子。 虽然很伤心,但朝生也总算找到了一个谋生的渠道,他将来死了,也不用再担心他会活不下去。 朝生身段优美,唱腔清丽,画上浓妆出去唱戏,竟然也很快就唱出了名气,第二年春天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很高的声名,连石府主子的寿宴,也点名邀请了他,富春戏班子一时风头无两。 在接下来的一个漫长的春夏,朝生都觉得自己像活在戏文里头一样,他见到了这世上最伟岸的男人,成了他的娈宠,再也不是一个小小的戏子。他成了石府里头最炙手可热的陈少爷,尽管这样的荣宠,他知道不过是因为另外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燕来,小字冬奴,是他喜欢的那个男人的小舅子,是东都有名的公子。 他没有想到,男人对那个叫冬奴的男孩子竟然那样痴迷,那样的深情,叫他也觉得动容。他想那个冬奴真是好福气。 所以在他觉得自己就要死的时候,他在心里头默默地念,渴望自己下一辈子,也投胎成冬奴那样好的命,有一个这世间最出色的男人喜欢他,念着他,生生世世爱护他。 这样的人不需要很多,有一个就很好。 等他下辈子再见了他,如果还问他那一句“你不认得我了么”,他会告诉他,说他认得,他就是他上辈子最爱的那个人,名字叫做石坚。 人的一生,总有一个深深爱恋的人,即便走到生命的尽头也不愿忘记。 人世轮回,如同花开花落,燕去燕来。 ———————————————————— 冬奴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头苦涩缠绵,浸着淡淡菊花香。 (打赌看到这句话许多大人心里都五味杂陈,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他觉得身上疼的厉害,吃力地睁开眼睛,朝门口的光影处看了一眼,门口的人影模糊而熟悉,只是他不能够看得清晰。他只听到一两声唧唧的燕鸣,仿佛有燕子在门外头欢快地叫。 他呻吟了一声,极轻微的,眼皮子有些沉,再也没有力气睁开。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朝他一步步走了过来,跪倒在他的榻前,他隐隐约约听见了低沉的哽咽声,那是一个男人的哭声,似乎伤透了心。有人握住了他垂在榻边的手。他的手触到一个温湿的脸庞,泪水滴到了他的手背上,顺着他的手腕滴落。他察觉出了那个人的身份,心里一酸,轻轻动了动手指,默默地念道:“姐……姐夫……” 他的脑海里浮现过无数的光影,他第一次跌落进他姐夫的怀里面,两个人第一次同榻而眠,手掌的伤和流下的血,还有元宵夜的再一次重逢。里头有冬奴的也有朝生的,它们彼此交换错落,全都涌入了他的脑海里。他蹙着眉头捉紧了男人的手指,长长地呻吟出声。 石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