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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顾曙等人再核查存档,忙碌有时,凤凰六年就此发端。 不觉间东风归来,春水春鱼,春汀春雁,天光妍和,芳菲发越,江南之地已可晴眺春野。就在临近上巳节,皇室贵族、公卿大臣照例准备一年一度曲水宴之际,岭南却传来殿下骤然薨逝的消息,有识也好,无识也好,时人不免一番嗟叹,仿佛此乃早可预料的公开事实。昔日座上客,今日阶下囚,金枝花萼,一缕芳魂,到底断送于几无人烟的蛮荒之地,细想自有合理之处,但凡流放岭南者,向来罕有存活者,冷酷的自然之道,并不因高贵或卑贱的身份而有所区别待之。不过换言之,此时的殿下已不再是殿下,东园秘器自与其再无瓜葛,本该礼同皇子的葬仪也化繁为简,尸首葬于鸡笼山,不设祭,不入成氏祖坟,头七后,百官不具素服。 如此简陋,如此潦草,殿下走完她二十余载的生路,成去非在尽了为人夫而亦不再为驸马的礼节后,吩咐将那因明芷大去而随之自裁的芳寒就地葬于他乡,以免那毫不起眼却心怀真善的婢子做了孤魂野鬼。一切似乎太快,他以为她或愿于阿毗地狱中抵死谩生,跛鳖千里计日而待,然如同自暴自弃般的陨落,其中是否真有那瓷瓶的暧昧参与,他已无从探究,也不愿再耗费心神去细思量。 日斜人静,孤坐园中许久的琬宁,肩上坠了几瓣如雪的花瓣,她已无心去赏他在冬雪纷飞之时许下的有关春日的一切。丧服未除,尽管无人在意,无人需要,待室内长灯点明,她仍是僵坐如此。 直到四儿悄悄上前,低声告诉她:“大公子来了。”琬宁置若罔闻,坐在花树下,犹如一尊玉像。四儿不得不接连重复两次方才的话,琬宁方稍稍抬首茫然问:“是谁来了?” 她本无需相问,因他已踱步至眼前,极为随意地替她拂去了盈盈花瓣。他身上的气息她熟稔如昔,正因乍然重得,她只剩心慌撩乱,目底是萋萋芳草,纷纷落英,唯独无他。 是两个月,还是三个月?琬宁一时算不清楚,他自元日前的那次拂袖去后,不曾再踏入木叶阁半步,她亦未曾再出木叶阁半步,只是在守岁的当夜里,独自一人看着那隔断他同她的一壁墙,橘园中那株橘树尚将数根枯枝越过高墙伸到她的视线之中,她却不能再得以见他,无从开释。盖因那次独立小园太久,没过两日,她葵水一来,便痛得蜷在榻上,死死咬着手背,疼到极处了,她惶惶以为自己要死掉,死倒未必可惧,可惧者无非不能再见他一面,终忍不住断续向四儿求道: 姊姊去请他来好不好? 四儿会错意,见她痛苦至此,飞奔而去只将大夫请来而已,她无从再求告二次,奇异在于,这一出如其来的疼痛,反倒教她心绪自此平和,那九回肠断的思念似随污血一同从体内滑脱而去,她不再存过多的痴心祈盼他肯来看她,明日复明日,他也如她所想,他并未出现在之后的每一个明日里。 那么既如此,在这烟霞改旧、草树含新的敷荣之节中,朱雀航头柳色自可观,乌衣巷里莺声自可闻,而她这里,只有凋萎一地的伤心怀抱而已,蝶影争飞,杨花乱扑,几多嫩绿,无限飘红,即便木叶阁如许生机,他亦断不会是来此处领略江南之春的。 成去非背手静立,看她许久许久只是低垂着眉睫,沉默似水,半晌且都等不来一句话,便先开口道,“她们皆已入土为安,你莫要太过伤心,你本就……”琬宁忽抬起一双泪目,缓缓道:“她们定是吃了许多的苦,定是太苦了,不可再受,何为安?”成去非平静问她:“这一事,仔细算来,已折磨你几月,该了断的皆已了断,这不是你的错,亦不是我的错,你到底还要为此耿耿于怀到几时?” “大公子当真一点情意皆无?”琬宁多有憔悴,一张面孔白得几乎透明,两颊上却浮着病态的一晕嫣红。她无论从何处去细究,皆不可得他分毫的悲离,既如此,她不能不去想象当年韦兰丛的瘗玉埋香,他是否也如今日般冷淡,或者更遥远些,她自己灯枯油尽的时日,他是否肯为她有丝缕的哀悼? 世间欢爱,于乌衣巷的大公子,许真似浮云空渺渺,而她,却只愿酩酊,冷凄凄于心底酿织着无序的梦,风雨归她,孤寂归她,许有一日,她也可瞑目含笑。 成去非冷眼静看她有时,慢慢颔首:“不错,你并未看错我,我心底全无情意,这些话,为何定要说透呢?琬宁,你从一开始,便知我为人不是么?我想过要杀你,威吓你,鞭笞你,冷待你,我倘是你,绝不会将一颗痴心给了无心肠的人,你为何还要一头扎进来呢?”他的目光渐渐比言辞还要冰冷,嘴角失力一笑,“我早说过,你可恨可怨,大可不必来爱我这种人。琬宁,这不是我的罪过,是你的罪过。” 他的冷酷与凉薄,悉数彰显于他波澜不兴的无谓言语之中,他依旧漠然如斯,却意外轻轻续了一句:“即便如此,于你,我是否有情意可言,你也当真全然不知?” 他随即转过身去,往外一面走,一面说:“但今日定是我的错,当我不曾来过罢。” 琬宁怔怔瞧他就此走远,一时惊痛,加上这几月来饮食不振夜中失眠,精神已差到极处,眼前渐渐黑去,再也支撑不住,就此身子一软轰然倒地。 四儿见成去非自园中出来,心底沉沉,知道他已许久不踏足此处,十分冷落琬宁,好不易来一次,竟不留宿,忙进来欲要抚慰琬宁,却见她已伏倒在地,吓得四儿尖叫不已,扭头便跑了出来去寻成去非,好在成去非不过就是回橘园,四儿十分焦急,不待行礼,上前一把攥住了成去非衣袖,喘息未定道:“大公子,贺娘子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娘子!” 成去非神情一滞,继而蹙眉斥道:“你们一个个都这般放肆,是活腻了么?!”四儿登时惊得松了他衣裾,讪讪往后边退口中边认罪,却还是壮胆重申一遍方才的话,成去非并未驻足,只不耐道:“她不好了去请大夫,你来寻我是做什么?” 四儿这才醒神,她确是糊涂了,只当大公子多少是偏爱琬宁,险些忘记她家主人并非是那长情之人,既几月未至,怕是琬宁已失爱于他,此刻多说无益,只能咬牙应声再度扭身奔了出去。 四处登时静下来,成去非慢慢停了步子,阖目思想片刻,终还是折身返回木叶阁,还未临到眼前,就听闻一片乱糟糟之声,几个婢子正手忙脚乱,边哭唤琬宁边合力想要将她弄到房中去。 “大公子!”不知哪一个看到他,立即叫了出来,成去非拨开这吓傻的几人,俯身将琬宁抱起,问道:“请大夫没?”几人呆若木鸡,最机敏的那个赶紧应道:“四儿姊姊去了!” 待把琬宁卧于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