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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历史,对宗室的惩处,仅亚于当初钟山大将军罪责,自让人心惊。即便如此,最值得玩味处,仍在于乌衣巷大公子,此案背后有无来自于大公子或重或轻的施压,无人知晓。一切的一切,似尘埃落定,只待年节之喜庆来冲淡此案之阴霾。 公主府内虽无败相,然一众属官家奴已自知眼下不但是凤凰五年的尽头,亦是整座公主府的尽头,是以人人口中不说,面上的颓丧却不可掩藏。尤其那众属官,恨不能免冠徒跣,以头抢地,殿下所行向来乖僻,无人能劝,这是属官的身不由己;如今天子的旨意,亦无人敢拒,这是人臣的葵藿之心,不过大约无妄之灾无外乎于此,历朝历代,但凡公主安分守己,这一生大可过得水静无波,富贵无虞,但无奈人心无尽,再言无用,众人自殿下被拘以来,便惶惶不可终日,直到二十三暮色微显,有人进来相告: “殿下,敕使传旨来了。” 芳寒闻言,手底兀自颤个不住,忍着战栗,将明芷从蒲团扶起跪下,自己在一旁也跪了下来。 当余光无意一瞥,芳寒心里咯噔一阵,果真,那宣旨的声音响起时,她方明白自己猜得当真未错: 竟是成去非亲自来传的圣旨。 两侧则眈眈立着一同前来的众卫士。 明芷咬牙听罢那冷清寻常的声音后,抬头一笑:“这个时候,你还要来示威?”她面上无惊无惧,无羞无怒,唯独芳寒搀扶她叩恩再起时,方察觉出那隐隐的力道——殿下的确在极力相忍。 青天白日之下,成去非向风而立,在面对着既是正妻又乃罪人的殿下时,稍稍环顾了一圈四下布置,微微笑道:“殿下此处好气象,”说着转脸吩咐左右,“你们且先回避,我还有些话要同殿下说。”其他人等自无任何意见,本就不想牵扯他夫妻二人恩怨争斗,忙不迭纷纷应声退去。 明芷只是泰然冷漠地看着他,成去非报之相应的审视:“寻常不过得时而骄失势泣,殿下果真不同于常人,衰树寒蝉,泣露凄风,如扣哀玉,殿下断不屑作此态,臣叹服。人如成心畏惧,则触处畏途,只是殿下,这前方必是畏途了,臣这次来,是为送殿下最后一程。” 他不乏真诚,明芷笑了笑:“你得偿所愿。”成去非上前替她抿了抿被风吹乱的鬓角,明芷嫌恶地偏过了身子,警告道:“你不要碰我。”他修长的手指遂停了动作,低低道:“殿下可明白了何为自作孽不可活?”明芷面上笑得讽刺:“我只看到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成去非叹了口气:“殿下这个时候还要作如是想,臣也没有办法,殿下于国于民,有害无益,不是一日两日之事,还要臣再说得细致些么?殿下纵容家奴强占百姓田地,逼死了多少人,殿下不知么?殿下上不尊典宪国法,下视黎庶为草芥,敛赀充室,贪婪嗜财,殿下的心是无底洞,无论如何也填补不满,臣实在不知殿下缘何就生就了这么一副心肠,或是殿下根本毫无心肠。” 明芷反问道:“我的心填不满,难道你的心就填的满了?成去非,你今日能左右此案,日后便能自行废立,天生反骨的人,终究是掩饰不住的,到头来,你原跟我那可悲的皇叔是一路人,只是将来九泉之下,你见了他,信不信他亦要笑你?”成去非蹙眉看着她,缓缓摇首:“殿下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臣,而对于自己的罪与过,总是眼瞎耳聋,所幸殿下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臣替殿下高兴。” 公主府规格不小,可惜一春尚未得,倘真是到了来年三月,伊人也自会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芙蓉玉碗,莲子金杯,酣歌徙坐,取物为娱,如此,留在江南不好么?风絮烟雨不好么?成去非心中慨叹,自袖管中取出一白瓷小瓶,递了过去: “建康距岭南,千里之远,这一路,过海口,下恶水,毒雾瘴氛,日夕发作,恐怕不似建康这般怡情,臣为殿下备了这样东西,是以防殿下玉体不胜,求生无门,求死不能。” 明芷登时面色雪白,几近透明,难以置信地僵视着他,成去非则傍观冷眼,见她半日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方展露微笑:“殿下也不必心灰意冷,倘殿下到不了岭南,钟山如无殿下一席之地,鸡笼山总该会有的。” 明芷的嘴角终狠狠牵动了一下,凝成冷笑:“成去非,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何必多此一举?”成去非神色如常:“殿下的罪,不是臣所定,不过殿下一心认定我是权臣,那就将此举视为歹意即可。殿下倘有不甘,臣可以告诉殿下,国朝内忧外患,弊政丛生,臣有臣的路要走,但一心阻拦挡道者,臣无他法,不得不除。殿下如只是安心礼佛,不问俗事,事情便不会是今日结局;殿下如在半途真心听臣的劝告,就此改之,事情也不会是今日结局,此乃殿下咎由自取,二来臣已提醒过殿下,臣的手上,多殿下一条命,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倘殿下不为殿下,无此身份,臣也无须花费力气,可惜殿下正是殿下,臣不得不防有人借题发挥,乱纲败纪,殿下在,臣便无法安心,此乃臣委屈殿下处,这些,不管殿下听懂与否,臣都已将话说得不能再透彻了。” 明芷哂笑不已:“你已把这江山当做你的江山,黎庶当做你的黎庶,却不肯承认你实乃权臣,日后便是逆臣,冠冕堂皇的话,成去非,你自己不信,他人不信,何苦一遍遍表白心志?” 她的嘲弄,同他人并无二致,成去非遂沉默不言,只是将瓷瓶塞至她手中,察觉到她似要躲开,果断紧紧箍住了她,这是他第一次同她这般看起来如此亲密,然而却也是最后一次,他同她皆清楚,这也本不是亲密无间,两人之间的角力到头来尽在这一刹那,他微微俯下身子,将嘴唇附在她耳畔,一面把那瓷瓶置于她掌间随之给死死覆上,一面低声轻语:“不错,这是臣的私心,殿下还是收下的好,万一用得上呢?殿下会有感激臣的那一刻,因这是臣给殿下的痛快。” 他慢慢离开了她,垂眸看了一眼她被他攥得微泛青紫的手腕,淡淡一笑:“臣从不知如何怜香惜玉,得罪殿下了,”他长舒一口气,“殿下还有什么想说的么?”明芷眉头渐渐皱起,忽弯腰呕吐起来,却只是一滩酸水,再无其他,成去非漠漠看她最后一眼,而后躬身施了最后一次礼: “殿下既无话可说,臣告辞,山高路远,殿下珍重。” 他语气仍不乏诚意,转身却决绝,直到出来有心寻到一抹身影,径自走到那看起来同样清瘦纤秀的女孩子:“芳寒,我有话问你。”芳寒抬首看了看他,眼中早已噙满了晶莹的泪珠,在他启口的瞬间,滚滚而落:“大公子……” 成去非将她引至一侧,平静道:“此事同你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