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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的开场白亦尤为诡谲,众人难以接话,沉默有顷,大司徒虞仲素刚要起身进言,英奴略扫他一眼,先行打断: “总归是朕德浅薄,上天给朕以警示,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朕性耽闲静,常图安逸,是朕一人之罪,遂致梦魇。” “臣等有罪,不能为君父分忧,徒使君父枉受梦魇。”虞仲素等他说完,很快接言俯首。众人见他如此,便也跟着纷纷附和,一时东堂之上一眼望去,烟压压一片,尽是毕恭毕敬惶惶不安之状,然而,谁知道那垂眉低目的面庞上到底是何等神色呢? 英奴不搭理这一套,仍平心静气自顾道:“诸卿可曾留意方才情形?既是禁军来护驾,谁人该首当其冲?” 坐下众人大都不曾留意方才禁军,关注的自然是天子。不过此言一出,自然都清楚天子话中说的是谁,不过,难道方才中领军成去甫不在? 他不在禁军,还能去何处? 成去非同虞归尘再度碰了碰目光,彼此渐已明了,天子这是要发难,成去非则更清楚,天子亲审粮仓一案,定是有结果了。 司马门前,御史中丞亲来点卯,再到禁军簇拥上殿,如此开场,天子要如何引群臣入榖,成去非心中渐渐有数,便垂下眼帘,似乎将自己同东堂众人隔绝开来,只盯着那伴己一身的笏板,亦如深水般沉静。 “张大人看到中领军大人了吗?” “不曾,刘尚书是否留意?” “也不曾,那,周大人可曾见着了?” 诸如此类,朝堂之上忽陷入杂议之中,只听那边中书令张蕴有意轻咳提醒,众人的声音才小了下去。 英奴微微一笑:“看来众卿都不曾留意。” “臣等只仰照今上光辉,遂无心留意其他,还往今上宽恕。”中书令张蕴从容答道。 “那么,就让朕来告诉众卿,朕的中领军已召致廷尉,”他有意停顿,一派轻裘缓带的气象,欣赏着众人闻之而色变的表情,实在是有趣,不过,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成去非的身上,尚书令眼帘低垂,过长过密的眉睫反倒成为他此刻最佳的掩饰,似乎那所有的表情都藏于那片阴翳之下,而实际上,天子心里清楚,尚书令实则是无甚表情的。 “中领军,禁军之首,天子安危所系,然而他此刻人却身在囹圄,诸卿可知为何?”英奴环视一圈,此时众人面面相觑,很快又各自看向一边,却终难掩心中惊愕,英奴兀自冷笑一声,已拈出吴冷西的奏表,“念出来。” 身侧近侍答声遵旨,接过奏疏,高声诵起。 奏表不长,无非云北仓丢粮一案,守仓将领监守自盗,更有中领军牵涉其中,窃国家公粮,以充私门,短短几行,不过把事情大致脉象表清,内里详情并无细言,众人清楚,该细说的,自然都在卷宗里,廷尉只对天子一人负责,天子亦无公布卷宗的道理,只此奏表,便也是晴天霹雳了。 北仓一案,竟上来就扯出乌衣巷成家人,且又是身处禁军统领之高位的成去甫,这个案子怎么审出来的,众人亦多有耳闻,正是如此,百官不能不侧目,众目睽睽之下,只把目光纷纷投向了成去非。 英奴似有若无朝台阁一众人瞥去几眼,方道:“北仓的案子,是钦案,是御案,虽说一开始便交由廷尉署,可朕唯恐廷尉署查案不力,曾命尚书令协同审案,后又命吏部参与其中陪审,这个结果,朕不能不信,” 天子面上陡然牵出一丝严厉,“却又不敢相信!” 末了一语,尤如琴弦急奏,纠缠在众人耳畔,震得人头脑一痛。 百官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天子忽又降低了音调,沉沉道:“廷尉署把卷宗呈上来时,朕已无言以对,心惊,心痛,心寒!尔等食君之禄,却难能做忠君之事,朕本以为中领军此行已是欺天至极,不曾想,”英奴咬牙看着百官,恨恨道,“更为可恶可恨可杀的还在后头等着朕!” 说罢也用不着内侍近身,手一扬,便把亲临诉讼记录在案的卷宗扔下一本,直朝最前端的大司徒飞来,撞到他怀中,不等虞仲素回神,又一本滴溜溜砸中张蕴半张脸,张蕴亦顾不上面上阵阵酸麻,只得将脚下卷宗拾起。 众人早看得目瞪口呆,只见天子仍在不断投掷卷宗,这一回,正横横越过几人,落到尚书令大尚书两人身侧,一时殿内连呼吸声似也省去,百官屏气凝神,只恨此时两眼不够用,一会看向大司徒等几位录尚书事的老臣,一会看向台阁那一众年轻的世家子弟,好在两拨人面色都一样的难看,心底亦是一样的凛然暗惊。 “尚书令,你来念名单吧。”英奴忽森严发令,却见成去非深深叩拜于地:“臣不忍卒读,亦无颜开口,还请天子恕罪。” 英奴看他半日,冷笑道:“尚书令要脸,朕这脸就能不要了?!” 天子情辞愈烈,众臣又是一愣,只见天子霍然起身,离开御座,在阶上站定,俯瞰着群臣,不齿道:“众卿怕是还不知道所谓何事,尚书令自知没这个脸面,怕大司徒尔等一众老人,更没这个脸!好,”说着转脸对起居舍人道,“起居注,准备录入,要一字不差!” 侍奉一旁的两个起居舍人不敢不应,忙垂首提笔,这边张蕴面色一变,似想制止,但看天子神情,只得作罢。 “凤凰四年第一批秋粮,底下账册所记,为四百五十万余石,送到中枢粮仓则为三百七十万石,前一阵,廷尉署清查官仓,本以为官仓满囤,众卿亦言此乃盛世光景,遂欲加俸。不料二度再查,数十座官仓,实际储粮数不过几十万石!不但如此,官粮里竟搀水以求蒙混过关!那几十万石粮食也成了烂粮死粮!眼下防秋正重,边关紧急,尔等就打算把这连猪狗都不看一眼的粮食送给我西北将士过冬吗?!” 英奴显然气极,面色惨白:“今国朝降天覆之恩,朕亦愿弘宽恕之德,先惠后诛,好生恶杀,然尔等一半以上,皆涉贪墨,乌衣巷四姓,江左第一门第,权贵之首,你们自己看看,朝廷重臣,你们四姓占十之有三,这还不算上外头各大州郡,”说着冷厉扫过虞仲素等人,“却亦是国之第一硕鼠!”随之虚虚指向四姓一众,“要不朕把这个位子让给你们,你们倒是选出一个来!朕无德无能,愧对黎民,只把你们这群人养得醉生梦死,从里烂到外!” 虞仲素默然片刻,以他为首的乌衣巷众人乌泱泱跪下一片,叩首哀泣道:“臣等有罪……” 英奴心底冷嗤,再看一眼其他众臣,忽指向他们,一声断喝:“不要以为你们就清白了!卷宗上清清楚楚记着呢!四姓大贪,小姓小贪,财入公辅,上下贪贿,莫相考检,圣朝无一介之辅,股肱无折冲之势,尔等利则相争,过则推诿,中饱私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