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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惨烈,方是时不相信。然而,天亮时,城头已经挂起白幡,在随风飘荡的王旗之间摇晃,十分扎眼。 巳时,五个全身缟素的少年出现在南城门城头,其中两个披着麻衣,正是穆砺璁的儿子,剩下三个乃是他的三个王弟。 穆砺琛站在一边,只束了一条白绦做腰带,根本没将自己视为王族。 隔着护城河,好奇又戒备的义军听完了穆建起代替亡父宣读的罪己诏,又听到奉常宣布新君继位。 穆砺璁的四弟穆砺玒以新君身份痛陈丞相石弥生和御史朱毅营私舞弊、欺上瞒下、剥削百姓等二十条大罪,并将他二人押到主街广场上处以极刑,尸首挂城门上示众十日。 城内传来喝彩声,起初声音嘈杂,慢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是百姓愤恨的唾骂声、大仇得报的痛哭声,以及惶恐和压抑之下骤然释放发泄而发出的哭笑混合声。 再之后,穆砺玒宣布大赦天下,免收三年赋税,城外的百姓只要放下兵器返回原籍,撤兵后每户便可在原籍村县领取五十斤粮种和五十斤盐。 仿佛担心义军听不到穆砺玒的新政,几千支去了箭头、绑着写有新政告示的箭杆纷纷射落在义军脚下。 告示上还写着:由于荼芺部已经侵占西朔州、钦州和邛州之盐塘县,穆国局势危急,待百姓归家,穆军便会全力调兵,将在穆国境内为患的荼芺军一举赶出穆国,还穆国一个平和安宁的世道! 隔着护城河,义军看着年轻且温和的新国君,想到陷落的盐塘县,还在营房中痛苦嘶喊的烫伤者的血rou模糊、冒着黄水的皮肤,留在老家辛苦农耕的父母妻儿,要上缴给义军的军粮…… 对于新国君的承诺难免有些动心。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去年义军再起义后才加入义军的。往年需要上缴大量的粮食抵消赋税,加入义军后,原本上缴的粮食还能留下两成,这促使他们成了义军。 现在,百姓最为痛恨的石弥生和朱毅已经伏法,不懂百姓疾苦而不断强征赋税,总想着毁掉茶园、桑林和柞树林的先国君穆砺璁也已经战死,百姓的诉求已经得到了满足,甚至可以白领粮种和食盐,还不用缴税,简直是最让人满意的结果。 为此,很多人已生出退出之意,只是碍于主将方是时还没有说话,所以偷偷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马上表面自己的立场。 穆砺玒站在城头上,按照穆砺琛的吩咐,将所有事情战战兢兢地做完,已经紧张得汗透重衫,双腿打颤。 晚上,穆氏王族这几个兄弟叔侄,为穆砺璁守灵。 穆砺璁,真的死了。 带着满心的不甘和无可奈何,选择了于他而言还算得上有价值的一种死法。 方烈和董心卿离开后,他并不是一人呆在营帐中,穆砺琛也在。 如果说方烈和董心卿将穆国积病的原因赤/裸裸地说出来并指责他,是给了他现实的一记重锤,那么,穆砺琛坦陈早就知道他自杀谢罪可能换来穆国的生机,则是摧毁他坚定意志的雷霆霹雳,将他一击成灰。 长久以来,穆砺璁惧怕穆砺琛的能力,因此而忌惮他,憎恨他,却又不得不在最危急的时候倚靠他。 即便穆砺璁再不愿听穆砺琛说话,甚至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而与他争辩或反驳,但在内心深处,穆砺璁清楚地知道,穆砺琛的言行是对的。 穆国只剩最后一城,大军压境,亡国在一线间。穆砺琛不是不知道如何挽救,而是始终不愿去做,只因他们之间那丝血脉联系。 方烈和董心卿说他自私自利,他终于明白了。他确实自私自利,为了自己向往的王位,勾心斗角到现在,实则想保住的并不是穆国,而是自己。 穆砺琛殚精竭虑,既想保住穆国,又想保住他,自己与穆砺琛,格局相差已经越来越远! 与穆砺琛呆坐在帐中一夜,穆砺璁认清了自己的结局——别人或许还有生的机会,但他只能死。不是被城外的义军杀死,便是被最后走投无路的城内军民当做祭品献祭给义军,抑或死在荼芺军手中。 穆砺璁向来不缺乏勇气,甚至行事更决绝阴狠。想到自己最后的下场,与其最终城破成为亡国之君,不如轰轰烈烈,让自己最后还能为穆国做些什么。 破天荒认真地与穆砺琛心平气和地谈了一场,才有了后续这一切举动。 穆砺璁带兵与正在向曙城进发的傅柔相遇,斩杀对方六千人,穆军几乎全军覆没。 至于石弥生和朱毅,是穆砺琛在昨夜穆砺璁的尸体运回来后才突袭相府和御史府,不等他们的私人卫队有所行动,石家和朱家人便已经被完全控制,传不出去消息。 穆砺琛答应只杀他们二人,放石家和朱家其他人一条生路。若不从,会不惜代价带兵铲除他们的私人卫队。石弥生和朱毅本就在穆砺璁心腹侍卫的控制之下,又惧怕穆砺琛这个比之穆砺璁更加厉害的狠角色,为了各自的家族存活下去,不得不同意。 抓了石弥生和朱毅后之后马上杀掉,石朱两家的八千私兵失去主心骨,又领了穆砺琛从石朱两家抄来的财物,自然便归附了都城禁卫军。 “三……三哥……叛军会投降么?”穆砺玒跪在穆砺璁灵前的布团上,抬头看着负手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穆砺琛,畏缩着问道。 他生得晚,穆砺琛离开都城时,他才四岁多,对穆砺琛的印象几乎没有,只有宫中奴仆婢女间偶然说起的他的荒唐事,还有父王对他的嫌弃。 听说他早已死在朔北。然而,曙城危急时,他站上了城头,不顾王兄穆砺璁和侄儿穆建起的反对,指挥将士用奇怪的方法守城。 原本守城的将士不肯听从他的命令,但城下的叛军之中,有人喊出了“穆砺琛”这个名字,虽然他不肯承认,但看王兄对他的态度,显然他就是穆砺琛,因此,将士信服于他,守城才见成效。 穆砺玒也因此才知道这就是他从不记得样貌的三哥。 听到穆砺玒出声,穆建起等人也抬起头来,期待穆砺琛给出一个令人欣慰的回答。 “不知道。” 灵堂里的四双眼睛瞬间失去了光彩。 “这么说,我父王白白牺牲了?”穆建起有些气愤。 在他看来,逼死父亲的,便是眼前这个不肯承认自己身份的三叔。 “为国为民战死和亡国之君,哪个好听?”穆砺琛不怒自威。 穆砺玒微微缩了缩肩膀,有些害怕。 穆建起抿了抿嘴唇,没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