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代价

    “我原名霍峰。莫家擅武，霍家百擅。但因年幼，没赶上老少君和你外祖母莫染等人一同下山。后来...”卞锐锋停了一下，抬眼朝少君看去，见她面色平静，便继续说着。

    “多年之后，老少君第二次上山之时，莫染已然重伤垂危，命悬一线，是她师傅忘尘用了毕生功力才吊住她一命。可待她拼死生下你母亲后便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这也是你母亲自小体弱的缘由。你外祖父抱着她们坐了一日，一夜白头。随后封了白泽令，带着你外祖母的骨灰和你母亲邹榕下了九陵，从此再未回来过。

    直到二十多年前，他独自一人再次上山，撕开封印。”

    “因为我。”姜修若起身而立，望着满院咆哮的风雪，下了结论。可她心中仍是不明，按时日来算，她那时年纪尚幼，会有什么事情能让外祖父破了戒。

    雪风夹杂着梅香吹开牖户的一角，炭火将铜炉烧的吱吱作响。屋内好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倏然之间，她想起一件事来。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出现在她脑海。“知一替我批过命？”

    卞锐锋诧异抬头，未曾想到她竟然能猜的如此精准。

    姜修若见他面色就知自己所料不错，可心中犹不可信。朝他问来，“外祖父怎会相信这种谬论？他历来便不屑命由天定之言。”

    “他原是不信的。可他不敢拿您去赌，少君。”卞锐锋叹息一句，细细说来。“您出生之时，知一还未成名，不过是个未入尘世的富家少年。因年少轻狂言了您一句。老少君和你母亲虽心中怪异却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宸妃入宫，独得椒宠诞下现今魏帝，知一才因相学冠绝天下。

    老少君听闻后大为震撼，只因当时知一已是一方外之人，再无满身恣意。于是派人查了他生平，惊觉发现多年前，在与你们分开之后的当日，他父母便因遭遇山匪而遇害。若说这是凑巧，那么知一在第二次替先帝算卦宸妃之后，其师傅当夜坐化便引起老少君惊骇。”加之当时邹榕病况愈下，他不敢再拿少君冒险。

    “原来如此”姜修若轻言低语。原本她就奇怪第一次在金华寺见知一之时，为何他的态度会那般奇怪。对她，远非一个初见之人。

    “老少君原本打算将你带离洛京，从此姜府再无嫡女在世。可因姜家之故，他终究还是软了心。于是自那日起，姜府就传出嫡女身体病弱，不易在京城休养的流言。直至先皇为魏帝定下那乌家女子，才松口让您回了京。”可万万没想到，百转千回，她还是与魏帝结识并纠葛在一起。但那会若不是因她为小郎君生了死志，他必不会让事情发展下去。

    想到这里，卞锐锋忍不住的说起一事。

    “少君恐怕不知，老少君年轻之时曾和庆王共谋过事。您外祖母那事，虽说不是因他之故，但多少有点关系。所以后来庆王事发，老少君虽未直接出手，但也没少推波助澜。”

    说完未见少君变色，转而笑着说起邹衍当年的一句。“因而最后，老少君觉得是因他害先帝失了一子，老天爷便要他赔一娇女过去。可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外祖父说的甚是在理。”姜修若听到这，莞尔笑开，颔首赞同。

    不过在卞锐锋转眼看她之时，渐渐收了笑，正色说道，“锋叔，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其实，外祖父所作的这一切不过就是想要多给我一个选择而已。”

    对方怔愣之中，她抬首傲然说道。“我命自有我自己抉择，何须天定或旁人定夺。”

    “启禀圣上，知一大师求见，说是想向陛下讨一个人。”

    元玢冷着脸坐在龙椅上，他已在这里坐了不短的时辰。可心底依旧孤寂茫然，烦怒未消，不知何从。听到外间禀报，原本毫无波动的内心，忍不住上下跳动。他扶额撑头，凤眼里溢出丝丝苦意。没想到如今，他竟然也想要借助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来试。

    “宣他进来。”

    “诺。”

    “少君，洛京传书。”一身黑衣的霍羽拿着信笺走了进来。

    姜修若未接过书信，反而向她问道。“说了什么？”

    霍羽讶异睁眼，见少君眼中带笑，便知她要自己开口。犹豫两下，缓缓说来，“回少君，是陛下旨意:

    原永安侯郁俊诚贬为庶民，逐出宗族，同庄氏于三日后朝门斩首。念及先祖之功，永安侯府降为伯爵府第，原永安爵位由长子郁俊胜继任，因膝下无子，令其侄儿郁靖睿过继其膝下承袭世子之位。又因二人早丧，圣上特下旨他日另择嗣子承其香火，以慰在天之灵。”

    霍羽禀完见少君似是怔愣，手中的茶盏渐渐凉了也未曾发觉。有心想要替她换上一杯，又怕打扰她沉思。随后将火盆添热一些，安静退出门去。

    “你和他之间已无阻碍。”道空背手落在亭外的松叶之上，同她遥望洛京方向。“若想要回去，倒也不难。”

    姜修若听他所言，回身笑道，“曾师祖以为我惧的是那些？”

    道空微怔，低头瞧她一脸满不在乎的轻笑，隐隐从她身上看到那个人的影子。心中暗诽，不愧是邹衍那狂徒教出来，多少还是像的。遂问道，“既如此，为何又不愿留在魏宫？”

    说完见她眉目沉思，没有回话。继而嘲道，“原来小若儿不信他？”

    “并非如此，”姜修若轻摆额头，眺望远方山峦，徐徐叹道，“我是不信我自己。”

    她从袖笼中掏出双手，平静说道，“郁俊诚和庄氏谋害我儿，我不过是要了他们性命，连带让他们身边人跟着陪葬而已。可若是元玢...”

    玉白的指尖缓缓收紧，蛾眉微蹙，她的声音逐渐冷凝如霜。“他若叛我，我怕我会毁了整个元氏江山。”

    “毁了又如何？”道空正欲脱口，就听她道。

    “我并非情窦初开的无知少女，贪享情爱之事...若是寻常人家倒也罢了。可为权者...若不能为天下黎民百姓，天下何苦？”

    她挥袖挺立，声音悠长清亮。“元玢，虽不能比之先贤圣祖，可他当得起一句圣明之君。若是因我，而断了这元氏百年多的基业，到底还是罢了吧。”

    道空听完，许久未动。少焉回神，说了一句，“虽说长的像你外祖母，可性情倒是天差地别。”

    “外祖母性情如何？”姜修若略感好奇，朝他问来。

    道空想了一瞬，随即面露嫌弃，“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主。”

    “哈哈哈...”崖边顿时传来女子欢畅的大笑，盈铃悦耳，让旁边的仙人也跟着泛起了笑。

    注：其实，宸妃的入宫在于先帝的算计，同时知一批卦。但命运，当你卜算，便已改变。

    如同阿若，她的家人一直在避免。但其实，那个结果或许就是由避而促成的。

    所有的偶然，交织成必然。

    但到底是先有算得命果，还是命定才得算相。这是个鸡生蛋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