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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摔在地上一时还无法爬起来,只能竭力喊道:“曲将军——” 曲舜仿佛听见心口有个什么东西绷断般的声响,战马卷起的尘土遮掩了前方将军的神色,那只是短短一瞬,却仿佛隔了很久,因为他耳边似乎响起了几句曾经听过的话语。 “希望下次,我们不需要再隔着城楼互相喊话,而是请你坐到我家的帐篷里去喝我们的马奶酒。” “等到有那么一天,边关无战事,我可以领你去我们那边走走,也是有些好玩的地方。” 他记得那时候这个年轻人一点也不拘束,在城头看见他无忧无虑地纵马唱歌,笑容里有曲舜羡慕的东西。 再回过神时,剑柄还握在手里,连同阿穆尔背后喷溅出的鲜血都是guntang得真实,染得他满手血腥。 在暮色来临之前,百里霂在曲舜的搀扶下走进王帐,亲兵抢先揭开了嵌着金箔的帐帘,没走几步,里间又是一副华贵的皮帐。百里霂轻轻拍了拍曲舜的肩,抽出手臂,步履缓慢地向内走去。 这是他时隔几年再次来到这个象征北凉王权的大帐,然而上次还是作为盟军在帐下饮酒,今日,却已取下了王帐主人的性命。王帐内的奢靡摆设少了很多,大约是在战乱中被掳走了,帐中是巨大的宝座,铺着一张白虎的皮毛。 “都下去吧,”百里霂向亲兵道,然后咳嗽了一声,“曲舜,把灯点起来。” 案上的灯盏显然是中原的样式,鎏金的十二支盏盘,一燃着整个王帐都亮了起来,灯油里散发出淡淡的香料气味。 曲舜看他向王座走去,几乎以为他是要走上王座,却见他侧身坐到了左手边第一个矮榻上,那是乞颜当初宴请他时请他坐的位置。 “曲舜,杀了阿穆尔,你心里很不好受么?” 男人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把曲舜从沉思中惊醒,他略一怔仲,低声答道:“嗯。” 阿穆尔从马上跌落时,眼睛瞪得很大,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而他已听不清了。 帐内重新陷入诡异的静谧中,这让曲舜隐隐有些疑惑与不安。即使读书不多,他也明白,这一战之后,百里霂的声名将远播四海,毕竟从没有一人曾兵踏王帐。然而此刻这个即将走向巅峰的男人,安静得出奇,他微微垂着头,睫毛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将军……”曲舜迟疑着向他走进了些。 忽然手腕被拉住了,百里霂抓着他的右手按到了自己胸口上,手掌下的心跳清晰而沉稳,他有些突兀地轻声说道:“多好啊,我们都还活着。” 这轻轻的一句话,几乎使得曲舜落下泪来,不为别的,只为在战火中相继离去的同袍们。这些年偶一晃神耳边常回响起了宋安他们的说笑声,这些人仿佛一直在身边,从未离去。 他想起那颗高悬在桅杆之上的头颅,惨白干瘪,眼睛久久没有合上,眺望着这片草原。这样惨痛的记忆使他忍不住俯下身去,将头埋在将军的膝盖上,哽咽着道:“白大哥要是知道有今天,也会瞑目了吧。” 男人黧黑的瞳孔望着他,并没有说话,在抬手拭去了他脸上的泪水之后,轻轻地抱住了年轻人的头。 偌大而空旷的王帐里只剩了两个人的影子,看上去有些单薄和落寞。不知过了多久,百里霂忽然抬起头,向外望去:“你听,是什么人在唱歌么?” 曲舜怔了怔,低声答道:“好像是北凉的俘虏。” 俘虏安置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飘渺的歌声被风吹了过来,夹杂着嘶哑与苍凉,是那首在草原上流传了很多年的歌谣,后世的文人曾搜集来译成了中原的诗歌:鸿雁南飞兮一去不返 茫茫原野兮牧我牛羊 芊芊美人兮独坐穹帐 侯我良人兮何时归还 昌朔五年的秋天,永远地记在了大炎的史书上,曾经纵横睥睨北疆三百年的北凉族覆灭。在经历过辉煌之后,长期的内乱和纷争瓦解了这个骄傲蛮横的部族,而最后的星火也在与炎军长达三年的久战中陨灭了。 在最后的三个月里,两军交战死伤的人数已经难以估计,直到多年后放牧的牧民,还能在羊群啃食过的草地里看到森森的白骨。 大军浩浩荡荡穿越过半个草原回到灵州时,杜昇已率了众多文官迎出了城门外数里,他起先被百里霂肩上厚厚的绷带吓了一跳,很快又走上前来赔笑道:“将军的胜绩还没送到都城去,陛下的圣旨就已送到灵州了。” “圣旨?”百里霂冷冷地笑了一声,“难不成是起先那几位大人向皇上求得了停战的旨意?那本将可就要成罪人了。” “将军说哪里话,”杜昇结结巴巴地说道,“学生读了多年的书,可从没见过这样的惊世之战,不止雪耻当年北凉军队南下之辱,还永平了边疆之患,将军是不世出的将才,前是绝无古人,恐怕后世也……” “够了,”百里霂打断了他,“圣旨在哪?” 杜昇忙住了口,换了副口气:“钦差大人前天刚到,呃,就是岳小公爷。”他说到这,仿佛有些欲言又止,却也没继续说什么,退到了一旁。 这一次凯旋,灵州城内放了彻夜的灯火,摆了满城的庆功宴流水席,只是大将军还是像以往那样,悄无声息地回了自己府邸。 刚走入中堂,一眼便望见厅内等候多时的岳宁,两人照面时,彼此都怔住了。岳宁的目光先是落在了百里霂肩头的伤上,随即就眼眶微红地咬住了下唇。而百里霂则愣在了门口,他清楚地看见岳宁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衫,连发带也是缟白,心里一沉,问道:“你家中……是谁过世了么?” 岳宁嘴唇抖了抖,忙不迭垂下了头去,吸了吸鼻子:“太后薨天了。” “太后?”百里霂愣了愣,才想起那是岳宁的meimei,他捂着左肩的伤处向屋内走了几步,“我记得太后年纪尚轻,怎么突然就……” “她生了一场大病,一个月前的事了,”岳宁用袖子拭了拭眼睛,重新抬起头,“你的伤……重不重。” 百里霂放下捂着伤处的胳膊,向他笑了笑:“皮外伤而已。”他看岳宁还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道,“还愣着做什么,你不是来宣旨的么?” 岳宁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卷轴塞给了他:“宣什么,还要你跪我不成,自己拿去看吧。” 百里霂并没急着打开,手指搭在绸面上低声笑道:“若是这圣旨是命我退兵,那我可就要去给乌兰大汗陪葬了。” “你不相信皇上么?”岳宁皱眉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