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凯旋的将军

    一座巨大的冰山在日照下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芒，一只海鸥拍打着翅膀落在冰崖上，它眯着眼睛在阳光里抖擞羽毛。然而在它脚下，有裂纹无声蔓延开来。

    突然，海鸥被惊起，一块巨冰从冰崖上断裂坠落，它带着凌冽的寒气撞上冰山，裹挟着一路的冰雪形成雪崩。连片的冰雪轰然倾泻而下，砸在结实的冰面上，发出巨大的轰隆声响。随后紧接着一片咔哧咔哧的声音，冰面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蛛网裂纹。

    然而，时间恍然被即刻冰封，所有声音刹那间收敛，冰原万籁俱寂。

    轰然间，声似万兽崩腾、三军擂鼓，随着一声惊心动魄的炸裂声响，深蓝色的海水从冰面喷涌而出，冰原破碎崩裂！紧接着一道道水柱冲天声势浩大，一齐将冰原肢解。到处都是冰岛碰撞间的吱嘎酸涩声响。

    如同王朝结束前最后的哀鸣。

    而在遥远的南方都城，柳枝刚刚长出新绿色的嫩芽。

    大楚爷儿们平常没什么多的娱乐，就好听人说书。台上帝王将相、恩怨情仇，台下众生迷蒙、浮生一醉。

    酒尽散场时，碧翠楼的说书人总要拿出他的压轴好戏。说上前朝拓北侯沈将军的那么一段风流往事。其他茶馆门楼里的说书人平常讲的都是拓北侯如何英姿勃发、征战四方，而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独独不讲沈将军在战场上如何如何，只讲这风月。风月这段在别处都听不到，所以来听的人多，生意就尤其好。

    锣鼓喧天开了场，卖过几轮茶歇，等到吊足人的胃口，说书人这才缓缓道来。

    传闻沈将军容貌甚伟，大楚闺阁女子思慕者何其多也，于是欠下许多风流情债。传闻里，一说他爱慕一青楼女子，又另一说他攀附当朝大官要做上门女婿，还有一说他其实偷偷娶了儿时的青梅竹马。

    可不论传说到底如何，故事结尾总是令人唏嘘。

    可惜沈将军少年英才却英年早逝，那女子也不知湮没到历史书载间的何处去了。

    要讲那小沈将军的风流往事，却先要讲讲小沈将军的十八封将。

    那年十里长街繁华，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坊间万人空巷，即使是新王登基的仪式也未像这般盛大。

    听司天台的长史说人死前会有一场走马灯。

    如果让柳伊伊回忆她的一生的话，她一定会想起那年，自己站在悬灯结彩的中央长街，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望见，那骑着汗血黑驹的少年将军。

    他来时逆着阳光，踏马而过，身形遮住了刺眼的太阳，只留得一个黑色阴影轮廓，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清样貌。

    那年柳伊伊已经开始从孩童抽条出了少女的身状，模模糊糊的刚对男女之情有懵懂的印象，常带着落花怨蝶样的少女羞涩哀怨。

    却不知命运将如海啸般席卷而来。

    当然正如盲人摸象一般，有人觉得大象似个柱子，有人觉得大象像条蛇，有人觉得大象一如蒲扇。

    这段记忆自然也是一段历史在少女回忆里映照出的倒影。

    《楚史》中名将列传·沈离恙篇是这样记载的：

    【沈离恙，弘威十三年生，汾河人。弘威二十八年武试状元，初为校尉，率五百骑入大漠，劫杀匈奴王子、草原黄金一代，匈奴后死伤者众。

    隆庆二年再率边军灭匈奴三部，立塞外六郡，巩固边防。二年春，于塞加尔湖大败匈奴最后主力。此后两百年间，草原再无王朝。

    将军率众部回朝时，途径姑衍山，与此分祭天地，告慰先祖，立碑而还。

    圣上曰：“离恙少年英才，立功甚伟”。

    故十八封将，受礼黄金台。】

    此后八百年间，再未有这样的少年将军。

    而柳伊伊的记忆就来自小沈将军受礼黄金台的那天。

    少年将军，是最让人心动又让人心痛的四个字。

    它锋芒毕露，同时也过刚易折。

    广传的野史中是这样记载的：

    弘威帝故去之时传位不立亲儿却立幼孙，幼孙拿捏不住亲叔叔打算削藩，以致于边疆亲王造反，三年就没了皇位，而后旧臣不肯低头的都没了九族。

    当然官方正史《楚史》中所记录的乃为——清君侧。

    沈离恙一心奉君，痛骂当今圣上乱臣贼子，群臣纷纷上奏参他目无法上，理应满门抄斩。不过好在新王爱才，念在少年也是忠君爱国，且年岁尚小，就对他网开了一面。

    夺了他的职位就再也没去管他。盼他历经磋磨，想明白了能够回头，再来报效朝廷。

    再如何惊才绝艳的人，也抵不过天下大势。

    锋利的少年就这样被打断脊梁。

    同时柳伊伊的父亲作为前朝右相，不肯降新王，被下了诏狱。无论怎样审问，在牢里始终一言不发。

    最后新王该杀的都杀的差不多了，就来牢里见了柳相一面。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柳相交了手中的造册，最后上了刑场。而柳相家中男眷皆为奴隶，女眷都充了营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