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酸菠萝

    陈旧挂钟发出故障似的杂音，分针已经走过了预计的时间。

    乌元默从沙发上站起来，赤裸着身体去开门，却正巧撞上了回家的男人。

    他面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又化作了熟悉的不羁放荡。

    乌先骕提溜着一大兜子菜往门里进，踢两下把鞋随意甩在地垫上。

    “锁该修了，还有你的鞋子放好。”女人不满地撇撇嘴。

    她随手打开客厅的灯，转身朝沙发走回去，没有一点接东西的意思。

    乌先骕跟在女人身后，打着赤脚踩碾过被水珠浸湿的地面。

    将塑料袋摆上茶几，不堪重负的袋口破开，掉出零零碎碎的崭新生活用品。

    随口问道：“身体感觉怎么样？”

    乌元默觉得他话里有话，抄起一个喷剂罐子掷出去，正正砸在他的肩膀上。

    男人发出吃痛的‘嘶’声，随即却笑出声：“小没良心的。”

    他重新把那个罐子放回茶几，乌元默定睛瞧着，才发现是一瓶信息素消除喷雾。

    这意思是还没消气，但人已经演起来了，所有腌臜不堪的报复都被隐藏在假面之下。

    不会消失，只会在某个时刻蹦出来给她一个教训。

    乌元默受不了了，只觉得头皮发麻。

    “跟我谈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气：“死东西——”

    另一位当事人却摇摇头：“我要做饭。”

    说着就提溜着那堆食材往厨房走，似乎刻意要避开女人的怒火和质问。

    火气全被闷在胸口，深呼吸时响得像拉风箱似的。

    乌元默凝视着拿那道回避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夫妻争执。

    那些双方彼此厌恶，却还没打算分手离婚，就会选择用沉默避免吵嘴翻脸。

    实在是搞不懂他在气恼些什么。

    “袋子里有份文件。”乌先骕在厨房里咕哝地着说话，却不愿意回头看她。

    女人又开始想觉得窒息，索性别过脸去也不再看那自顾自忙碌的背影。

    文件袋随意地塞在塑料袋底部，被雨水浸得发潮变黑，入手已经有些软了。

    她不得不放轻手劲儿，慢慢地将东西抽出来。

    外面已经黑下来了，稀稀拉拉下着雨。

    乌元默坐在沙发上，资料在膝头摊开。

    这些资料是关于一家报废汽车回收厂的，近几年刚建立起来，却拓展得极其迅速。

    如今已经升级为再生资源回收有限公司，业务范围包括报废汽车回收、摩托车拆解。

    乌元默往后翻了翻，找到了两份报废车回收记录，其中一辆就是运载黑沼货物的蓝色货车，另一辆则比较陌生。

    大意都是车辆超出使用年限，正常将机动车交售给报废机动车回收拆解公司，进行拆解回收处理。

    后面还比较详细地列出了检验报告，整体看上去并无不妥，除了结尾那潦草的签字。

    她辨认出那个签名属于‘江云龙’。

    再下一页是公司法人和股东的资料，拥有者是一名女性，照片栏空荡荡的，名字显示是江**。

    这两个江云龙是同一个人，还是天大的巧合？

    乌元默心中一动，重新翻到检验报告单，一栏一栏仔细查看。

    其中一辆车的报告，果真让她察觉到了不妥的地方：“14MnVTiReC？”

    她放下手里的文件，扭头往窗台望。

    玻璃隔绝了暴风雨侵袭，却依然能看到浓黑的天，好像裂开了一个旋涡，凉凉的，慌慌的。

    乌有乡干的行当使然，她常年接触与钢材有关的生意，对此形成了极高的敏锐度。

    14MnVTiReC钢材大多用于船板，却大材小用装备一辆普通的四座小车

    碗底第一条裂缝被察觉，整只碗便处于崩裂的边缘。

    生意里惯用的暗度陈仓手段，只不过行事破绽百出，居然直接将船舶虚假申报为小汽车，甚至检验报告数据也没有处理。

    等同于指着肥猫说是坦克，荒谬又好笑。

    “吃饭了。”乌先骕的声音适时响起。

    饭菜香味飘到客厅，乌元默肚子涌起一阵酸水，她是真的饿了。

    男人作菜，端饭，添汤，摆筷子——女人也配合着夸赞，手上却故意光挑排骨吃，给他留下一整碟酸菠萝。

    二人坐在安静的、蒸气腾腾的饭桌前，这种环境特别容易畅谈私密。

    乌元默吃高兴了，把筷子整整齐齐摆在碗边，灰色的眼睛盯着对方。

    “俱乐部怎么样？”她拐着弯儿质问。

    出国前，她们几乎销毁一切，除了这间房子和他强行留下的摩托车俱乐部。

    乌先骕夹起一块酸菠萝，塞进嘴里含糊答道：“你不在意，为什么又要问？”

    她对俱乐部的事确实不热衷，但不代表没有防范。

    “但我在意小妹，她现在还好吗？长本事了，不仅替你看好了俱乐部，还发展出调查探听这种业务。”

    “没有这回事，是我顺着卡嘉给的资料查出来的，小妹只是搭把手。”

    乌元默低头拽了拽袖子，她身上只穿着宽大的驼灰色皮外衣，袖口已经微微裂开。

    这份关心没有伪装多久，很快就暴露了。

    语气烦躁地问道：“……一回来就去看她，果然是个好哥哥。”

    “体质太招meimei又不是我的错。”

    乌先骕起身收拾碗筷，那碟酸菠萝没吃几口，全被扫进了垃圾桶。

    厨房里响起水流声，陈旧的水管发出噪音，乍听恍若小动物般唧唧唉唉的的哀哭。

    乌元默坐了一会，起身回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