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上)
第八章(上)
去到门口,一辆青篷马车停在台阶下。 “东西带上了吗?” “都带上了,奴婢还带了云哥儿爱吃的酱rou肘子和豆沙麻团。”含冬笑着提了提手中的包裹。 何翘翘正要上马车,忽听身后有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二姑娘,你们等等。” 一道身影倏地从大门里疾步奔来,一错目的功夫,便跑到了马车跟前。 “杏雨,你跟来做什么?”含冬瞥了来人一眼,凉凉地说,“成天往外跑,派下的活儿总是偷懒不干,真当自己是正头主子了?小心我告李mama去。” “别呀,含冬jiejie,”那叫杏雨的丫鬟咬了咬唇道,“活儿我干完了,听说你们要去青马学堂看望云哥儿?” “是又何如?” “那,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杏雨小心翼翼的问。 “不行,”含冬立即否决,“我们又不是出门踏青,还带个小尾巴,便是我们去玩儿,又凭什么带着你?”把人往边上一搡,不耐烦的撵人,“走走走,别挡道。” 杏雨不肯放弃,厚颜强笑道:“我可以帮你们拎东西呀,有什么事儿尽管使唤我,我什么都能做的。” 含冬鄙夷道:“姑娘有我一人服侍就够了,你是一心想要做主子爷们儿房里的人,我哪儿敢使唤你啊。” “……”一语堵得杏雨哑口无言,白净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何翘翘偏头一打量这杏雨,见是个十五岁上下的女孩,瓜子脸,柳眉高鼻,模样出乎意料的标致。貌似自家弟弟何暮云成年之后,收的第一个通房便是这个叫杏雨的丫头。 想了想,便道:“无妨,让她跟着吧。” “多谢二姑娘。”杏雨掩饰不住的欣喜雀跃,款款施了一礼,然后加入随行的队列里。 含冬撅着小嘴不满的咕哝:“姑娘……” “那些包裹让杏雨拿着吧,这样你也好轻松些不是?”何翘翘朝含冬投去一个温柔的微笑,然后弯腰钻进马车。 长街上人来人往,马车行驶得缓慢,半柱香之后,进入一片深绿浓翠的竹林。 眼前翠竹林立,溪流娟娟,道上不知何人在唱着歌,调子婉转,大有倒酒既尽,杖藜行歌的兴味。何翘翘称奇不已,没想到在这喧闹的京中竟藏着这样一方宁谧净土。 等看到前头竹影婆娑下隐约露出的一间幽幽院落,马车便停在宽敞处不再往前行。 悬挂的牌匾上“青马学堂”几字跃入眼帘,闻得里头隐隐传来朗朗读书声。 主仆几人正要上前叩门,不想刚到门口,便听到旁边墙角响起了一阵孩子的欢笑之声,还夹杂着几声“唧唧”的惨叫。 何翘翘觅声望去,却见一群小孩子围了个半圆,正用石块掷打一只野狗崽子。那狗崽子躲无可躲,四个小爪子也站不大住,只能可着嗓子大叫。 “这些人好过分,便是只畜生,怎能欺负至此?” 含冬忿忿正要上前,突然见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从学馆中冲了出来,揪住一个打的最凶的小孩子,当胸就是一脚,口中又大声骂道:“小兔崽子,从小就这么不善良,狗又没有招惹到你,你打它做什么?” 小孩凭空挨了这样重的一记窝心脚,当即躺在地上大哭。 一个路过的老汉摇摇头:“秋童,你怎么还打起小孩子了?” 秋童非常有理:“他欺负弱小嘛!” 这不是那日跟在恒定贞身边的书童吗?目光一对,秋童也看见她了,上下打量一番,扬着下巴问何翘翘:“你找谁?” 居然没认出她,何翘翘道:“小鬼,恒定贞呢?” 秋童挽了挽袖子道:“你算哪根葱,竟敢直呼我家君长名讳……是你?!”警惕起来,戒备地看着她,“何小姐来此有何贵干?” 见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何翘翘有些想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随身携带凶器。” 秋童指了指头上的匾额,盛气凌人的道:“这里是青马学堂,闲杂人等不得在此逗留。”说完就要赶人。 “这位小哥,”杏雨挤开含冬,迎上前来,“我家少爷是这所书院的学生,劳烦您进去通禀一声,就说家里人来看他了,请他出来一聚。” 娇柔细软的嗓音,甜丝丝,软绵绵。秋童见她如此模样,听她如此言语,不由愣了愣:“你家少爷是谁?” 杏雨回道:“何尚书的四公子,何暮云。” 秋童的目光在何翘翘和杏雨两人之间游移,稍微低了低头,又抬起来,凑过去小声问杏雨:“她是你的主子?” 杏雨轻声回答:“是。” 秋童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抬手挠了挠头,忽然害羞起来:“下课还得好一会儿,要不你们进来等?” 杏雨颊边抿出两个浅浅的笑涡,欢欣道:“那便有劳小哥前头带路了。” 秋童走了几步,还回头向后望了一眼:“这儿有台阶,你……你们小心些。” 何翘翘见秋童扭扭捏捏,像个情窦初开的小郎君,不禁很觉可笑。 含冬忽上前一步,扯住就要往里走的杏雨,大声训斥:“你胆儿肥了不是,姑娘还站在这里呢,你一个婢女丫头怎敢走主子前头?!” 杏雨连忙后退几步,退到最后面:“含冬jiejie莫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一时高兴,想着终于能快点见到四哥儿……” 含冬啐了一口:“连个姨娘都还没挣上呢,就敢摆主子的谱儿,就算给你抬了姨娘,没生孩子之前顶多算个贱妾,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话说的十分不客气,杏雨立刻矮了半截,声如蚊蚋道:“是。” 学馆里桐荫委地,幽篁修竹蕴出静谧的清凉。学生们正襟危坐,神情肃穆认真,一字一句地诵读着书卷。沙沙作响的枝叶摇曳着,仿佛也在聆听着圣贤的谆谆教诲。 秋童领着她们来到一间小厢房,扭头一溜烟跑出去,不一会儿,手里捧着满满的瓜果兴冲冲又回来了。 瓜果上面还带着水珠,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树上采摘下来的一样。 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何翘翘从中拿起一颗葡萄放入嘴里,汁水丰盈,果rou饱满,香甜的滋味瞬间溢满了口腔。 “好甜!”含冬眼睛闪着光,满脸都是惊喜之色,又接连吃了几个,直吃的腮帮鼓起,像个小松鼠,“奴婢还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果子呢,哎,这位叫秋童的小哥,这些果子你都在哪儿买的呀?赶明儿我也给我们姑娘买些来。” “我们家的水果,等闲可是吃不到的。”秋童说着有些小得意,“是我们君长特意从西域引进的品种,就种在后山园子,这些水果到了京城贵着呢,冬天更是天价,一斤能卖五两银子!” “这么贵的东西,你就拿来招待我们了,你家主人不会生气吗?” “我家君长脾气好着呢,哪里会对下人们动粗,上回连厨子不小心打翻了汤他也只是笑笑。再说贵客驾临,自然要选好东西出来相待,岂可怠慢?——哇,饿死鬼投胎啊你,倒是留点给别人啊!” 赶紧虎口夺食,然后捧着水果递到杏雨面前,眼睛亮亮的,“杏雨姑娘,别客气,你也吃啊,这些瓜果可甜了!” 何翘翘见状,不禁打趣儿道:“今天咱们有此等口福,可都是托了杏雨姑娘的福呢。” 杏雨羞的连耳根子都烧熟了。 含冬抹了抹嘴,呸呸两声,嘟囔道:“小气鬼,当姑奶奶稀罕吃么!” “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后行……” 不远处,能听见隐约读书声,顺风而来。 “对小人不恶,待君子有礼,待小人不难于严,而难于不恶,待君子不难于恭,而难于有礼……” 古往今来上课都有一个不可避免的步骤——朗读,还得是摇头晃脑的那种。隔着团团的人头,何翘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通身寻常打扮,淡青色的广袖袍子,腰间束一条玉带。 青年个子太高,面庞被竹帘遮去大半,一只手笼在袖中,另一只手则拿着书卷。似乎有所察觉,他侧过身子,忽向何翘翘的方向投来淡淡一瞥。 高高的鼻梁上架着琉璃眼镜,转首看来时,镜脚细细的链子微微晃了晃。 何翘翘恍惚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晃了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