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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福

    

夏福



    已经十六岁的夏福从粮店里走出来,步伐轻快,因为赚了钱,回去还能给爹娘弟弟做顿好吃,别提有多开心了。

    这就是重生之后的姬夏。

    那夜被韩阳舒射杀之后,只觉一阵混沌,还以为到了奈何桥忘川口,谁料再次艰难地睁开眼,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或许是老天见他上世太苦,用无缝投胎来弥补。于是让他降生在一个平民家庭,父母本是县令家的仆役。后县令夫人生意发达,便举家迁往郊外的大住宅那里住,他们一家也成了旁边田庄里的佃户。

    虽然这一世没有什么显赫出身大富大贵,但除了主人家的公子们看他不顺眼之外,生活也是得难可解,时有顺遂。

    这十六年中他靠着前世先生讲的江南地理与官场人情获得了开店铺的资格,又将水稻品种和处理方式改良,培育出口感更好的稻米,不仅能满足田庄对主家的上供,还可以放到粮铺中去卖,成了店内的招牌,价格也水涨船高。

    尽管这一还不错的局面可能跟他早年间抓到了大夫人的把柄有关系,但他夏福总是享福了不是?

    其实夏福原来不叫夏福。

    他父母没什么文化,只是希望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能够幸福安康,于是给他起名“夏得福”。后来他拜了镇上有名的圣贤做老师,老师嫌他的名字太土,每每欲张口唤之都愧于发出声音,于是给他改了个雅名,叫“夏祉猷”,祉是福气,猷是事业,也是很好的寓意,谁料他自己说福气可以,事业就算了,不如就叫“夏得祉”。

    他一想“吓得服”和“吓得止”,还是第一个听起来比较霸气   ,就又自己偷偷改了回来,气得他仙风道骨的老师拿着笤帚追着他打了几条街。

    打完之后,师生二人正喘着粗气呢,逆子张口:“您看打都打了,得福这名字是不是就保住了?”

    “休想!!”

    气得他老师又追着他打了二里地。

    最后,二人都跑不动了,只得一人让了一步,夏得福勉为其难地把中间的“得”字去掉,改成夏福。为了安抚老师,取了祉猷作字。

    所以一切都没变,父母还叫他“福仔”,师父唤他的字“祉猷”。

    总算是皆大欢喜。

    就是因为生活满足,所以才会计较这些小事。

    他很是开心,能拥有平凡的一生。

    就像现在这样,他前脚去粮铺收完账,就要去县令家交账去了。

    谁料门房看见他,竟有些惊讶:“福哥儿怎么也来了?”

    “怎的了?”

    “你爹娘和弟弟都到了,正在前厅和夫人大公子喝茶。”

    “大公子?大公子不是在国子监念书吗?”

    “大公子昨儿便回了,说是带来了喜讯,福哥儿快去吧。”

    夏福二丈摸不到头脑,走进了前厅,隐隐约约听见在说“亓祭酒”“内监生”“福气”之类的词。

    亓祭酒?亓官柏?

    他听到这个名字时怅然了一下。

    那时给出去的致士文书,先生还是没有用。

    这里离都城较远,先生的消息他也只听过一些。除了其贤名依旧,因而当年屠龙有功,被柿帝委以重任,担内阁首辅之职,此外他还以天下师担任国子监祭酒,广收监生,改革国子监,为朝廷培养人才。

    县令大公子自少时便负有才名,于是被举荐为国子监例监生。县令夫人逢人必炫耀自己的长子多么有出息,还有什么被亓祭酒看好,恐要被收为内监生。

    大好前途,也非急症告假,怎么千里迢迢回家来了?

    夏福心里疑惑,但还是走进了前厅,只见爹娘一脸喜色坐在一旁,抬头瞧大儿子来了,马上握着他的手把好消息告诉了他:“福仔,你可知你弟弟要被亓祭酒收为内监生了!”

    夏福拍拍爹娘的手背,示意给他们冷静,然后上前抱拳:“恕夏福来晚了。究竟是何喜事夫人可否在说一遍?”

    县令夫人看看身边的大公子,手帕一甩:“嗐,刚去庄上去请,你不是正好出门了吗?喜讯不等人,就只先将他们请来了。”

    “是亓祭酒收内监生,要十岁下童子,得幸这孩子打小就聪慧,铭哥儿就在祭酒那里提上了一嘴,谁料祭酒便看上了,夏福你说,是不是喜事?”

    夏福平静地看了一眼喜笑颜开的县令夫人,又看了一眼一旁不知道什么表情却极力想克制的大公子柯铭。

    县令夫人又说道:“你别不信,这不铭哥儿紧赶慢赶回来报信,说让要准备好,过几天亓祭酒亲自来收徒。”

    夏福觉得更离谱了:“亲自?”

    “哎呀,是真的,要不你们过几天见了他,便知晓了。”

    弟弟夏得幸开蒙很早,幼时有他为弟弟讲学,稍大便去老师的书塾中念书,天赐聪颖,文章数理也颇具雏形。

    如果收徒是真的,那对于幸仔的学业会有很大帮助,且不说为官,能从亓官柏身上学到一星半点也会受益匪浅。

    夏福将信将疑,话也没说死,最后抱了拳谢了夫人。带着爹娘弟弟离开了。

    可奇怪的是亓官柏就因为柯铭提了一嘴就收他为徒吗?那个从小拿鼻孔看人的柯铭会有这么好心?

    这时他想到了老师,或许老师也向国子监举荐过,所以才让亓官柏感兴趣的。

    想到这,夏福觉得有必要去找一趟老师。

    拜别了父母,他向书塾走去,这时间先生应该还未归家。

    他抬头望向书塾上的牌匾——百年树人。这还是当年为贤王时亲自提的。

    是的,这座十里八乡最大的书塾,正是当年他给亓官柏致仕的赏赐之一。拟文书时想了好久,突然忆起之前做王爷下江南时购置的院落,位置上佳,于是改建成了书塾,他亲自题的字。

    没想到一晃约么二十年过去,他换了一身皮又回到了这里。

    亓官柏没有辞官,也不知道此间最终落到了谁的手里,竟还是书塾,聘请了他的老师做先生,而他还回到了这里上课学习。

    夏福走进院落,便看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

    那便是他的老师昌召旻,一个身高八尺,身材魁梧,白发白衣的——老头。

    夏福经常打趣他:“先生只看背影定能迷倒街头巷尾上到八十下到十八的女公子们。”

    他喜欢和一本正经的老师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虽然之后定是少不了一顿“爱的教育”,但他总是乐此不疲。

    看老师此时伫立在院中,不知文章看到深处感慨万千,抬头望天应是又伤春悲秋起来。

    如此文雅如书卷之景,又勾搭起夏福捉弄的心思来。

    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跑到老师身后,张开双臂一把子熊抱住。

    “先生!”

    以往老师都会被他撞个趔趄,然后“呵呵”地,又生气又笑地回手去打他的背。

    但今天被抱住的这个人站得稳稳地,夏福的脸埋在他背上,扑面而来的显然不是老师的气息。

    这是……

    陌生有似曾相识的味道通过鼻腔冲进脑子里,试图将遥远的记忆连同悸动的心跳一起牵引出来。

    十六年来,他以为那个人早已变成了区区三个字,可以毫无波澜的出现在他耳畔与唇边。而今天,此时,此刻,那似乎已经乏味的名字被重新赋予了超过现实的意义,在他重生一次的躯壳里,长出翅膀,不受控制的胡乱冲撞。

    “亓官柏。”

    当心中再次出现这个声音,他慌了。

    他甚至不敢抬头确认,那究竟是不是脑海中突然蹦出的那张脸。

    夏福猛地松开面前的人,弯下腰道歉:“实在对不住,在下认错人了,失礼失礼。”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书塾。

    “哎哎哎,祉猷,你去哪?”

    昌召旻从屋里出来就看见学生匆匆离开的背影,大声唤他的名字,谁料他竟像是没听见似的,一溜烟地没了踪影。

    看向院中有些呆愣住的客人,昌召旻想起自己学生那顽皮的性格,心道不好,别是得罪了贵人。

    于是连忙走上前去,抱拳:“学生顽劣,冲撞了祭酒,抱歉抱歉。”

    亓官柏站在原地,眼睛不曾离开过夏福离开的方向,嘴里喃喃地问道:“他……”

    昌召旻会意连忙解释道:“这就是我向您举荐的夏得幸的兄长夏福,此子虽也好学,可惜资质平平,也并无大志,故而未向您提及。”

    “是么。”亓官柏收回目光,掸平了被夏福弄皱的衣服,淡淡的说道。

    宽大的袖摆之下,一颗头骨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掌之上,头骨上有左右对称的两个圆孔,应该被利器穿透过。

    亓官柏将另一只手覆其之上,重新拢于袖中。

    “可惜了。”

    夏福在大街上快步走着,心中惊异久久无发平息。

    他怎么在这里?!!!

    他的头发怎么白了?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

    他既在内院,可见与老师认识,那柯铭说的竟是真的?亓官柏要收幸仔为内弟子?

    他还是不相信。

    于是决定亲自再去县令府上问问。

    门房看见他:“福哥儿怎么又是你?你不是刚走吗?”

    夏福:“嗐!别提了!刚被好消息昏了头了,这不正事还没做呢,账还在我手里,只能又返回来,给主家交账也是大事不是?”

    门房笑着开了门迎他进来:“高兴嘛很正常,相信主家也会体谅的,快进吧,夫人该是在大公子那呢!”

    “受累了小哥!府里我熟,我就自己去了,不麻烦你啦!”

    “福哥儿人好,命也好!以后幸哥儿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我呀!”

    “一定一定!”

    夏福轻车熟路地找到大公子的住处,看见私下无人,于是附耳与明纸上。

    夫人:“不论那夏福信与不信,就他弟弟了,区区一个家生子,绑为娘也给你绑来。”

    柯铭:“亓祭酒贤名在外,纵使他夏福精通事理也断不会想到这一层。要说真吗……确实不错啊,亓官柏就是要收夏得幸为内监生无疑呀!”

    夫人:“但是谁能想到啊,亓祭酒这般的众人国士,竟然是个采阳双修的邪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