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三点七星灯 无奈天定不可求
诸葛亮听见姜维的声音，他这捡来的小徒弟正和军营里的大夫讨论他的病情。片刻后，姜维进来，诸葛亮看他木讷的表情就知道，这病情并不乐观。 其实请大夫完全是多余的，他足够了解自己的身体，食少事烦，梦魇缠身，加之上方谷一战对他打击不小，撤军时又淋了雨，内外交加，发热刚退。这世事未曾有一事对他心思，若真要寻找一件，大概就是他方才睡梦中浑浑噩噩，竟然有白龙入梦，尽管他一伸手触碰，便摸空了龙角，因此惊醒。 苏醒之后失落至极，诸葛亮早知那角被司马懿摘了去。大概这次就要一起走了，诸葛亮将白龙掩进衣袖，在姜维的搀扶下勉强起身。今日又有公文事务送来，加上这几日生病，公文在角落堆起了小山。 倒也不至于那么多，如果罚二十以上不亲览的话。姜维劝他适当放下政事，保重身体才好，诸葛亮勉强笑笑，并没有听到心里。他并不告诉亲览公文这事最初在白龙伤重，那时他还年轻，正与白龙商量结秦晋之好，蓦然分离，情感上很难接受，所以选择以繁忙填充生活，免得闲下来满脑子都是复兴与仇恨。再后来，一是习惯，二是看到了亲览公文的益处，就这么一直下来了。 “司马懿依旧坚守渭北不出吗？”诸葛亮问道。上方谷一战后，蜀军撤至五丈原。而魏军停驻在渭北营地，坚守不出。诸葛亮累令人搦战，魏兵依旧不出。如此这般，就靠一个拖字。若是以往，诸葛亮还能屯田相耗，如今他这身体，怕是经不起再拖。 “依旧不出。”姜维说。 “你取巾帼并妇人缟素之服，盛于大盒之内，修书一封，遣人送至魏寨。”诸葛亮想了想说，“我在一信，一并送去。” 言罢，诸葛亮挥毫，姜维在旁观看，只见信上写着“仲达既为大将，统领中原之众，不思披坚执锐，以决雌雄，乃甘窟守土巢，谨避刀箭，与妇人又何异哉！今遣人送巾帼素衣至，如不出战，可再拜而受之。倘耻心未泯，犹有男子胸襟，早与批回，依期赴敌。” 姜维笑道，“若是司马懿还要颜面，必然应战。”说着拿着信和诸葛亮给的两个核桃去寻靠谱的使臣去了。 他这事办得妥当，只过两日，使臣便回，具言送服之事，“司马懿受了巾帼女衣，看了书札，并不嗔怒，只问丞相寝食及事之烦简，绝不提起军旅之事。某如此应对，彼言：食少事烦，岂能长久？” 计策落了空，姜维看向诸葛亮，神情有些无措。诸葛亮却不见变化，只说道，“彼深知我。”他的声音里不见失落，更多的是无奈，姜维这才明白，早在诸葛亮落笔之时，便知道司马懿不会中这激将法。 大概是不甘心吧，姜维多年后会明白。而此时，他不懂，他更关切的是司马懿断言诸葛亮生时无多。 不，丞相会长命百岁，看见洛水朝阳，看见吴使来降，姜维在营帐外剥着核桃，心里肯定的想。如果忽视掉这种现实的落差——诸葛亮又病倒了。 自送服使臣回营那日，丞相便心神不宁。蜀军接连的出战也因此停了，姜维听说魏将受辱，愤然请战，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结果不出几天，姜维又听说司马懿上书曹睿请战，曹睿不允。这来来回回，最后还是坚守不出。 姜维一早说给诸葛亮听，诸葛亮勉强一笑：“此乃司马懿安三军之法。”他的声音不似见时有气力，听起来如同游丝，处处都昭示着这身体已如西方落日。 “丞相怎知？”姜维努力忽视掉这些，追问诸葛亮前后。 诸葛亮便说：“彼本无战心；所以请战者，以示武于众耳。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安有千里而请战者乎？此乃司马懿因将士忿怒，故借曹睿之意，以制众人。今又播传此言，欲懈我军心。”他看着姜维，从怀里掏出两个核桃递给姜维，算作是小麒麟求学的奖励。 两人正谈论时，费祎到了。他还带来了东吴败退的消息，“魏主曹睿闻东吴三路进兵，乃自引大军至合淝，令满宠、田豫、刘劭分兵三路迎敌。满宠设计尽烧东吴粮草战具，吴兵多病。陆逊上表于吴王，约会前后夹攻，不意赍表人中途被魏兵所获，因此机关泄漏，吴兵无功而退。” 正是这个消息让诸葛亮又生病了，一只昏迷到现在。姜维在营帐外守着，没一会儿就把积攒的核桃剥完，丞相再不醒，姜维就没有核桃吃了！ 不知是不是诸葛亮昏迷中听到了姜维的呐喊，急着给姜维送核桃。在姜维吃完最后一个核桃没一会儿，诸葛亮便醒了。 他把姜维叫进营帐，开口便是，“我心昏乱，旧病复发，恐不能生。”这把姜维听得慌了神，下意识说，“我的核桃还没还给丞相呢……” 诸葛亮伸手，姜维便低头，把脑袋给他拍拍。这并不能让姜维的心情有何好转，尤其此时，诸葛亮还要带病出帐。他拗不过诸葛亮，便扶他出去。诸葛亮仰视天文，见三台星中，客星倍明，主星幽隐，相辅列曜，其光昏暗，便对姜维说，“我命在旦夕。” 他这声音听起来极其疲惫，姜维不忍，便问：“丞相何出此言？” 诸葛亮将天文说与他听，又说，“天文征兆之事，不可不信。”此话一出，他忽得想起早年赵云曾说，触摸银杏不得响应之事，他还说赵云会长命百岁。思及此事，他心中忽生出一种不甘，若是天象叫他离开此处，他尚且还能接受，若是这般断绝白龙生机，他是怎么都不愿意的。 “天象虽则如此，丞相何不用祈禳之法挽回？”姜维说。 这话给了诸葛亮提醒，于是连忙令姜维准备，“我素谙祈禳之法，但未知天意若何。你可引甲士四十九人，各执皂旗，穿皂衣，环绕帐外；我自于帐中祈禳北斗。若七日内主灯不灭，我寿可增一纪；如灯灭，吾必死矣。闲杂人等，休教放入。凡一应需用之物，只令二小童搬运。” 时值八月中秋，是夜银河耿耿，玉露零零，旌旗不动，刁斗无声。姜维在帐外引四十九人守护。诸葛亮自于帐中设香花祭物，地上分布七盏大灯，外布四十九盏小灯，内安本命灯一盏。还是那七盏灯，诸葛亮盯着跳动的火苗，神思游荡回过去。像是走马灯，他想起南阳的小草屋，那是他第一次研究这灯，只想以此来缓解情期的疼痛，可惜被庞夫人打断。后来，庞德公给他出了主意，于是他便跟刘备入世，积攒功德，不曾想遇见这身负气运的白龙。白龙怀璧，受人觊觎，折角夺鳞失筋，他又点了一次这灯，希望能留住白龙生机，可惜天雷阻止，不得成功。 不知此次，能否成功，再给他一段时间，他定能匡扶汉室，夺取生机。诸葛亮心想，睁眼见主灯明亮，心下甚喜。天不绝人生机，诸葛亮在帐中祈禳六夜，只待今夜一过，便是功成。 不曾想此时，魏延飞步入告：“魏兵已至！”他步急，竟将主灯扑灭。姜维方才入帐，见主灯熄灭，拔剑欲杀魏延。诸葛亮制止，叹气道，“此是司马懿料我有病，故令人来探视虚实。你可急出迎敌。” 魏延领命，出帐上马，引兵杀出寨来。人方走，诸葛亮便吐血数口，卧倒床上，已是油尽灯枯之象。姜维急到塌前问安，诸葛亮用尽力气，拍拍他的脑袋，“我本欲竭忠尽力，恢复中原，重兴汉室；奈天意如此，我旦夕将死。平生所学，已著书二十四篇，计十万四千一百一十二字，内有八务、七戒、六恐、五惧之法。吾遍观诸将，无人可授，独汝可传我书。切勿轻忽！” 姜维哭拜而受，诸葛亮又说，“我有‘连弩’之法，不曾用得。其法矢长八寸，一弩可发十矢，皆画成图本。你可依法造用。” “蜀中诸道，皆不必多忧；惟阴平之地，切须仔细。此地虽险峻，久必有失。” 片刻后又说，“七星灯是逆天之事，若成，则达事，若不成，恐不久便有天雷降落。此雷定断我一尾，你可以稻草人之法，做我遗体。我尾如人，可作一大龛，将吾其坐于龛中；脚下用明灯一盏；军中安静如常，切勿举哀：则将星不坠。司马懿见将星不坠，必然惊疑。我军可令后寨先行，然后一营一营缓缓而退。若司马懿来追，你可布成阵势，回旗返鼓。等他来到，却将我先时所雕木像，安于车上，推出军前，令大小将士，分列左右。司马懿见之必惊走。” 言罢，他从怀里掏出两个核桃，递给姜维，请他扶车，以便自己出寨遍观各营。秋风吹面，彻骨生寒，诸葛亮将锦囊递给姜维，内里写进后事安排。随后将姜维赶走，就这样，他捧着怀里的白龙，一尾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