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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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传来阵阵抽痛,大丫被两名仆从粗鲁地拖到墙根处,一把按倒在地上。 她呛咳着,挣扎抬起被压进尘土里的脸颊,一双灰黑色的眼睛透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竭力望向廖三少的方向。 被派来阻拦她的仆从分明是熟面孔,往常替她与廖三少传递书信,捎带些各色礼物,大丫对他们以礼相待,打探了不少消息去。可笑今日倒随同他们的主子,一下子变出了两副模样! 停在廖家正门前的车驾气派十足,马车的车厢上装饰着本地豪强家族的徽记,拉车的高头大马神骏非凡,看品相便知都是一等一的上品良驹。 廖三少殷勤小意地为车中人打着帘子,面上挂着风度翩翩的笑容,只见一片晃眼的灿金色闪过,如粼粼日光耀人眼目。 大丫被金光反射入双目,不由得闭了闭眼,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一道骄矜而甜美的嗓音,轻轻哼笑了一声,颐指气使道: “谁是你妹子?我倒不知,廖家和薛家竟是亲戚。” 她愣了愣,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那个端坐在车厢正中的少女。 那少女形容高贵,有张明艳无双的脸孔,身穿张扬富丽的金色锦缎长袍,衣摆绣着尾羽华美的孔雀。 和时下惠国流行的素朴风潮相违背,少女乌发梳成繁复的发髻,重叠如秀丽的小山,满头珠翠,几乎凡是能够装点的地方,都插上了金玉宝石打造的发簪和配饰。 黄金打造的花朵耳环,花蕊以珍珠点缀,灼灼盛开在少女的耳垂。搭在身前的素白手臂,各套着数枚金光闪耀的手镯,镯身镶嵌彩色斑斓的宝石,形状与惠国的首饰风格迥异,似乎是从域外舶来的佳品。 换个人来穿戴这一身琳琅满目的首饰,莫不沦为可笑的行走衣架,显出被人嘲讽为贪鄙的奢华之气,放在眼前这名贵族少女身上,却直教人觉得相得益彰,愈加映衬出少女的容颜之盛。 大丫跪趴在地上,上身贴着冰冷的地面,满面尘土,一身狼狈,呆呆地仰望着车厢里的少女,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了自惭形秽的滋味。 她是黎月的女儿,王家村远远近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美人,自幼便在诸多灼热的瞩目之下长大,二meimei清秀有书卷气,三meimei调皮捣蛋,眉目颇为英气,小meimei甜美可爱,她是这一家子的女孩儿里,最美丽的一颗明珠。 古有西施浣纱,令溪水中的鱼儿也害羞得沉没。大丫不曾夸耀自身的美丽,但是四下无人处,也曾偷偷在溪边自照,想看看会不会有那同样的一桩故事,心底不是不自矜自傲的。 她身为女子,家贫而地位微贱,在世人眼中能够凭依的,不过是这份美貌而已。 可是……即便是这样微薄的依仗,在这名少女面前,显得如萤火之于明月,何等的不值一提! 廖郎……廖郎……这便是你弃我如敝屣的缘由么? 廖文耀的脸孔僵硬了一瞬,脸上的笑容有些讪讪,倒是能屈能伸,温声道:“是在下唐突了,还请薛小姐原谅则个。” 他侍立在马车前,像是全没感到大小姐嗖嗖外放的冷气,将手中的木盒捧到少女身前,殷勤道: “前日里听闻薛小姐喜爱山雀大师的珠宝,这是在下搜寻得来的,颇费了一番功夫,不知小姐是否看得上眼?” “传说这是大师生前的遗作,北地系列的第七枚,以纯粹的霜雪意象融入作品,观之如剔透冰晶,有种至拙至朴之美。” 薛小姐眼尾微微上挑,闻言勾起唇角,却并未像廖文耀期待的那样亲自接过,素手微抬,指尖随意地做了个招引的动作。 跪坐在门边的侍女低眉垂首,两手平举,伸到廖三少跟前。 廖文耀的面皮隐约抽动了一下,面上仍是微笑自若,将木盒放到侍女手中。 那侍女看了看主人,干脆地将盒盖掀开,薛小姐神色不动,端坐在车厢的软垫上,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 “如何?” 廖三少守在车门外,有些rou疼地往盒子里瞅了眼,为搜罗到能被薛小姐看中的首饰,他花费了大笔钱财,在拍卖行中拍下了此物。 虽然不懂得山雀大师的工艺价值何在,为了讨得美人欢心,最重要的是美人背后的豪强家族,廖三少也算是一掷千金,出手豪迈。 少女居高临下,打量着他的神色,将他不自禁的种种变化收入眼底,唇边流露出一抹兴味的微笑,娇声道: “不错,正是山雀大师的遗泽。” “说来此物与我,当真是有些缘分。” 廖三少喜上眉梢,强自按捺着心头的愉悦,连声应和道:“自然,宝物赠美人,如此巧夺天工的首饰,正适合薛小姐这般的美人……” “也要多谢廖公子,让这枚首饰物归原主。” “……咦,此话怎讲?” 廖文耀缓缓直起身,怀着一丝侥幸的希望,勉强笑道:“难道这是有人从薛小姐身边偷走……” 少女抬起衣袖,一双微挑的眼瞳灼灼焕发光彩,盈着微妙的笑意,以金色的袍袖遮掩住嘴唇,不急不缓道: “月余前,我玩腻了此物,交予家中开办的拍卖行售出。” “没料想当场便被人花重金拍下,我早有些好奇,是哪位人士颇有眼光,看中了我出手的这枚珠宝。” 少女两眼弯弯,仿佛遇着了什么好玩的乐事,终于忍耐不住,裹在华美衣袍里的肩膀耸立,直笑得花枝乱颤,眼角迸出泪花,方才上气不接下气道: “多亏了廖公子……这、这下可好,少不得又得麻烦拍卖行的掌事,再来跑一趟啦。” 廖文耀的手掌在身后紧握成拳,清俊的脸孔微微扭曲了一刹,却又强自按捺下去,足足沉默了数次呼吸,终于做出个若无其事的模样,看似坦然地一笑: “这、这倒是,在下与薛小姐的缘分所在了。” 薛宝瓶一手牵着衣袖,半掩在身前,歪头瞅着男人虚伪作态的模样,心下无聊至极,正要开口随便找点由头,耍弄他一番,忽而感觉到一阵分外强烈的注视。 她怔了怔,顺着那道目光望去,看见了一个浑身灰扑扑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