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帐外又是一番别样天地。

    须臾间,夜风几个回转就荡净了酒香和脂粉味,只留青草与冷露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神思清爽,心旷神怡。

    月色落在舞娘裸露的腰肢上,镀上浮光。她回过身,站在军师大人面前,举起手虚遮住男子的口鼻。

    “真像……”她有些怅然。声音不大,但他两凑得这般近,自是说给对方听的。

    “大人的眉眼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呢。”她又细细描摹这副眉眼,随后撤开手,“是我的小姑姑,她那时跟着车马去了关内,再也没回来。”

    她的眸光黯下来,陷入回忆不可自拔:“大人四处讨口子,小姑姑在孩子里年纪最长,一直照顾着我们。她手巧,用蒲草编各种小玩意儿让我们拿去卖。”

    “我们已经分别多年,不曾再见了。“她又抬起头,露出留恋的神情,”但是大人的相貌,总让我感觉亲切得紧……“

    “特别是您微笑的样子,和小姑姑很像、非常像。”

    说到这,她想起什么似的,连忙从腰间抽出一块手帕,展开摊在手心问道:“大人可见过这个图案?”

    借着营地的篝火,俞靖安看见手帕上绣着一个组合图案:倒悬的弯月和待放的石榴花。

    原来……只是寻亲啊。他有些好笑地想,悄悄松了口气,配合着演了半天,居然不是细作,不是刺客。

    真是是幸也不幸。

    没能暴尸荒野,军师大人再次为自己的“运气”叹了口气。

    不过,他的确见过这个图案。俞靖安认真回想,约莫垂髫之龄,爹曾经给娘一支定制的发钗。

    他记得,爹还将图纸摊开,说,你画的图案,我找人镶了块红玉髓。你喜不喜欢?

    就是眼前这个图案。

    娘当时说了什么,他已记不清了。但肯定是喜欢的,不然香消玉殒后,爹也不会把那发钗一起葬入土里。

    再后来爹行商出了意外,俞家就剩他一个人,他就被萧父接去家里,和萧鸿飞吃一锅饭长大。

    俞靖安素来不信什么狗屁运气,但唯独在父母早亡这件事上,他却乐意为狗老天说句好话——若双亲健在,恐怕早因他连坐了。

    叛国通敌之人,最适合的就是六亲全无。

    所以……

    眼下这个亲,他绝不能认。

    若此人善,则被他无辜牵连,轻则横死毙命,重则没入姬(ji)寮,生不如死。

    若此人jian,则可寻机会下手,废他四肢生擒了,或提着项上人头去关内领赏。

    另外,如果“小姑姑”真是……俞靖安在心中压下那个词,自嘲地想,我这般声名狼藉之人,岂不玷污了“小姑姑”带来的一切美好。

    心意已定,他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装作很是努力思索而无果的样子:“哎,可惜某与姑娘无缘,确实未曾见过这个图案。”

    舞娘并不掩饰自己的失落,只是小心收好手帕,又道:“还望大人莫怪奴家一时意气用事。”

    说完,她踮起足尖,认真地对军师大人开口道:“你很特别,”她指了指不远处路过的守卫,“和他们不一样。“

    “哦?“俞靖安折下一朵无名小花,别在舞娘鬓角,耐心等着下半句。

    “你会不会想离开?和我一起,去见见西域的风景……“

    话音未落,一道阴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先生哪里也不会去。“

    随之出现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长生天的图腾在这位年轻人的额间闪耀,夜色之中,罕见的金瞳像真正的狼眼,闪烁着不祥和杀戮之气。

    他面露憎恶地扫了眼舞娘,近乎蛮横地强调:“我北蛮的军师,除了北蛮,哪也不会去。“

    舞娘退后几步,看了眼狼王嚣张地搭在军师腰上的手,脑子一激灵说道:“大人的小君上来得这样快,奴家先走了。“

    随即像只被狼撵的兔子,快速离开了。

    巴图蒙刻冷哼一声,注意力放在俞靖安身上,不满道:“胆大妄为,该……“

    “你别动她。“俞靖安强硬地打断他,“我和她不过逢场作戏,你杀了他有什么好处?”

    “巴图蒙刻,我教过你,好钢用在刀刃上,少做无用功。”

    面对先生的训教,巴图蒙刻也顺手找了个台阶给自己:“好吧,我听先生的。看在她刚刚说,我是‘先生的小君上’的份上。”

    先生的小君上。他在心里又复读了一遍,对这个称呼倒是越发满意。

    但轻易放过眼前人,未免有些太过大度了。

    想了想,他又不依不饶追问道:“先生与她私自离席,真的不是另有所图吗?“

    狼,天性多疑贪婪。对这点,俞靖安再清楚不过。但他并不打算和盘托出——倒悬月和石榴花,往日难再现,更不能被凶兽窥见。

    背对着狼王,俞靖安稍显不耐地开口:“怎地?我和看对眼的佳丽一晌贪欢,你也要管吗?”

    这是不想我深究啊。巴图蒙刻半眯起眼,心中讪笑,拿置气的样子来岔开话题,先生的套路还没来得及换。

    算了,私下再找人去盘问一下就好。

    巴图蒙刻笑笑,干脆将自家先生整个环进怀里,耳语道:“我不与先生说违心话。先生与旁人眉来眼去,我见着了,就难受。”

    “难受得想把那人眼珠抠出来。”他顿了顿,又低头含着怀中人的耳垂玩了一会,才接着说道,“再把先生关起来,养成一只真正的金丝雀……”

    没有丝毫振翅的意愿,连羽翼都成为最漂亮的可亵玩之物。

    “可是先生不喜欢。“巴图蒙刻吻上俞靖安的颈侧,继续说道,”所以我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骨子里流淌着凶性的伯劳,不会成为金丝雀。

    但贪狼不会松手。

    他又亲昵地去蹭自己最喜欢的这只“雀”,近乎真挚地表白:“我对先生的心意,日月可鉴。”

    可惜对方却一万个不领情,冷静清晰地说:“既然你喊我先生,巴图蒙刻,我就再提醒你一点——”

    “占有欲,不是爱。”

    满腔情意被人泼了冷水,巴图蒙刻却不在意。他一边笑,手臂却加了力气,利用身量优势,缓缓把书生压制在草地上。

    幸亏今秋比往年都暖和些,眼下虽然过了白露,但夜露不重,不至于寒意渗骨。

    即便这样,俞靖安还是被草叶和土壤的凉气激得瑟缩了一下。

    身后传来窃笑声,他的小动作总是成为狼王的小乐子。巴图蒙刻揽着他的腰,一手去解他的腰带,恶趣味地说:“既然先生要教我什么是爱,那就身体力行地多教教我吧。”

    他又贴上书生单薄的背,装出些少年本该有的懵懂模样,讨好道:“我可是先生的好学生。”

    好学生?俞靖安忍不住冷哼:“好学生会像你这样大逆不道?”

    二人相处多年,巴图蒙刻也早早学会如何呛自家先生,把握主动权。他嬉笑应道:“教不严,师之过。先生认为我顽劣,继续管教就是。”

    三言两语间,情事就进了正题。

    欲海颠簸,俞靖安只觉欲望如潮涌,一浪又一浪,渐渐湮没了思考。他咬着下唇,不让呻吟声走漏,很快又被不怀好意地阻止。

    “先生别咬自己。”少年的指尖摸上他的嘴角,霸道地探进去,压着他牙齿和舌尖,蛊惑他,“先生叫给我听听,我就快点放过你好不好?”

    话锋一转,少年君王又说:“记住别叫太大声了,这附近还有人巡逻呢……”

    混不吝的狗东西。俞靖安恨恨地暗骂,但却控制不住被人摆布的身体又软了几分。

    他撑不住,上半身只能贴向草地。

    草叶上的露水很快润湿了白色的领口,留下暧昧的痕迹。

    私心来说,与自家先生风流快活时,巴图蒙刻更喜欢面对面做,这样他可以看清俞靖安每个表情,尤其是被过载的愉悦折磨时,那种逼近崩溃的脆弱和慌乱。

    但俞靖安似乎……更容易像现在这样获得满足。

    克制、压抑的呻吟,只有声音,亦能让巴图蒙刻回想起自己曾见过的种种殊艳旖旎。

    这个姿势不太方便亲吻,他就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问道:“我予先生的快乐,先生还满意吗?”

    不等对方回答,他喘息着享受身下人的顺从,自顾说下去:“先生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若想弄权,我就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你想施展才华,我也采纳了你的计谋……”

    话音刚落,他又掐着先生的腰,急切地重重顶入,像撕破伪装的凶兽,不留情面。

    身下的呻吟声彻底乱了,还带上了哭腔。

    “别这样……我受不住!“他的先生如他所愿,不顾颜面地求饶。

    手指在温软的口腔中肆意搅动,他俯下身,在先生耳边赤裸裸地胁迫道:“俞靖安,你是我巴图蒙刻的军师、先生。乖乖留在北蛮,哪也不许去。”

    幼狼总是对第一个猎物志在必得。

    经年累月,这份感情被淬得过了火,连长大的狼王都辨不清,这里面到底有几分情爱。

    那又怎么样?巴图蒙刻舔掉俞靖安脸上的泪,骄傲地想,先生还不是被我牢牢握在掌心里。

    征服和占有滋生出强烈的餍足感,蒙蔽了他的双眼。

    以至他没有发现,月华清辉笼罩下,身下人凌乱散开的青丝像低垂的翼,仍在小幅挣扎着,寻求没入远山的最后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