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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 缅邈岁月,缱绻平生。 —————————————————————— 〈锲子〉 山府上已经很久没有来客人了,如今来了,阖府上下都有些不太习惯。 外面的人都说山斌是个善人,却鲜少有人知道他们家老爷对于下人的管束十分严格。 “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在这里待了许久的一位掌事的丫鬟摇头道:“只是在十年前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被焕然一新,就连许多在这里肝了很长时间的老人都被换走了。” “十年前?到底是什么事情,竟然还要把府上的人都换个遍啊?” 新来的姑娘瞧着年纪也不算大,浅红色的丫鬟装束非但没有将她的容貌压下,反而更给她添了几分天真无暇。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看便是个分外灵动的丫头。 掌事的丫鬟转头看了一眼周围,回身警告她道:“在这府上想要活命,就先把自己的好奇心,我瞧着你年纪太小才想着要提醒你一番,记住了这种话以后不论遇到谁都不要再说,也不要再问,记住了吗?” 那小丫头点点头,长长的发带垂在两边,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摆着。 二人边说边走,一时不察之下竟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前方的一个大活人,待二人终于走到他面前时才发现,那人站在原地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掌事的丫鬟眼角跳了跳,身子悄悄将身后刚来不久的小丫头挡了挡,欠身行礼道:“见过方先生——敢问先生,这是在游玩赏景?” 来人一身浅灰色长衫,外披一件雪色貂绒披风,尾端曳地,将地上的落叶杂草都带起来了一些。面容苍白病态,长相却是意外的清秀,一双明眼古井无波,却在见到她们时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原来是霜儿姑娘,在下有礼。说不上观赏,只是自幼爱好这些花草树木,偶然得见山府花园当中竟有许多我想见却未曾见过的奇花异草一时觉得新鲜,便停留驻足了片刻。” 霜儿微微一怔,回以一个微笑:“先生有礼,奴婢不过是一个丫鬟,先生喊奴婢霜儿就好。” 那人颔首浅笑回了一声”客气“,眉眼之间时刻流露出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淡然儒雅,躲在霜儿身后的小丫头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既然先生有此雅兴,霜儿也就不留在这里多加打扰,先行告退了。” 两个姑娘一前一后相继离开,站在原地的人徒手捡了一片刚刚落下的花瓣,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一直平静无波的双眼之中划过一丝疑惑。 〈红绣鞋 其五〉 ·酒意诗情谁与共· 方多病发现李莲花似乎越来越喜欢靠近窗边的地方。 山斌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当中有一扇朝南的窗户,来的时候,这人强撑着身体好不容易走到内间,又被那不懂待客之道的山斌晾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又要他们自己随意找地方住下,最后还是接他们进来的管家看不下去,专门为他们找了一间带花带水的好院子。 “既来之则安之,管他对咱们什么态度,反正啊我是知道今天晚上的晚饭有着落了就挺满足的。” 一双眼睛明明是完好无损,但转动眼球时漆黑的瞳孔当中没有半分光芒,不知道方多病在想些什么,李莲花靠在床头,一手摸着自己身上的披风一边等着他给自己回应,却是半晌都没有听到除了自己紊乱的呼吸以外的动静。 看不见也听不见,原本五彩斑斓的世界一下子消失在了自己的感知当中,有的时候严重一些甚至连味觉触觉都有些迟钝,一个人生活了那么久,按理说李莲花觉得自己对于这样的情况应该是习惯了的。只是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不到眼前的事物罢了,心中竟会产生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恐慌感。 就像是他真的一下子就被所有人抛弃了一样。 “方多病?”他忍不住又喊了一声,仍旧没有回应。 李莲花垂了头,有些失神的盯着眼前的黑暗,手上抚摸貂毛的动作不自觉地小了一些,没有看见那些柔软的毛发已经被他蹂躏的杂乱无章,也没有看见站在窗户旁边的少年看向他的眼神当中有着深深地悲切。 人的有些感情在某些时候会变得十分奇怪,比如一个十分坚强的人在听见一句没来由的关心时,再比如一个乐观向上的人遇上了没有月光的黑夜时……根本不需要更多的特定情况,只是偶然的一个回首,不经意间的一个笑容。 大多的动物都有一定的趋向性,趋利避害,趋光避暗,可以习惯待在角落里啃着硬邦邦的馒头,却也向往着去有光的温暖的地方吃一顿全宴,可是有更多的时候,大家好像都把饥一顿饱一顿的将就过成了对于基本条件的满足。 只是这样的满足在能够触摸到另一个高度之后,再想要回去就变得有些艰难。 尝过山珍海味的人虽然不会把地上的馒头当做垃圾,却也会在入口的时候觉得难以下咽。 李莲花觉得自己的现在的状态就是这样的。心中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够留恋的,贪念却依依不饶的想要的更多。 但好在,这样难受的感觉不会让他享受的太久了。 “给你倒了杯水……”带着温度的柔软牵起他一直放在貂绒上的手,骨节分明的十指一寸一寸地拂过他的后背,手上的热度刚刚正好,李莲花垂眸抿了一口,微微侧过了身子想要躲开他的触碰。 “别动。”这两个字比起他之前的吵闹都显得没什么威慑力,但偏偏就是这样的语气,让他鬼使神差的顿了一下手脚的动作。 片刻之后,像是被人灌入了什么液体一样,从身后穿进身体的熟悉的力量一寸一寸安抚着自己的经脉,那些因为毒发而变得愈加脆弱疼痛的地方,仿佛都在此时此刻有了明显的缓解。 眼前的事物仿佛从这一刻开始变得清亮明晰,李莲花轻轻眨了眨眼,突如其来的亮光让他的眼睛有些不太适应,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盖上他的眼帘,眼睛处的皮肤薄嫩,稍稍粗糙的触感都能带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慢慢睁开。突然变亮会让眼睛有些不太适应,可以稍微歇一会儿。” 还是第一次知道方多病这人还可以这么温柔——李莲花回头想了想,好像每一次遇到自己发病的时候,他都会像如此这般的温柔。 李莲花心中不由得有些奇怪。这人分明心思细腻,又很容易心软,好像只要自己稍微一示弱就能博得他的同情心,然后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但是偶尔,这人也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糊弄。 “你用的什么内力,能压住我体内的剧毒?”熟悉的感觉,像是生来与他同源。 闭上眼睛的人顺着方多病扶着他的力气微微侧身,倾倒在了他刚刚坐直的身子上,既然都允许他休息了,不就地取材就有些不太礼貌了。 方多病身上有一种很好闻很舒服的香气,有些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人才会带有的药味儿,但是看他的身体情况,又并不想是体弱多病的人。李莲花挪动了一下身子,为自己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地方躺下,正打算跟他好好谈一谈。 “跟……我一个朋友学的。他教了我很多东西,这内力只是其中之一。” “能说会道,武功又高——我刚才感受到了,你体内的内力绵延不绝,应当是普通人练上几年都达不到的程度——那你朋友应该很多吧。” 李莲花感受到自己的脑袋上多了一只手,额前的碎发被人拨开,方多病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到底要用什么样的答案回答才算合适。 “武功很高,就会有很多朋友吗?” 对于他的反问,李莲花一时无言。已经适应了光亮的眼睛缓缓睁开,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满是深情,却又含着几分悲伤的眸子,当中的水光多到几乎快要溢出来。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伤心,对于自己来说,那不过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罢了。 敞开的窗户当中穿过一阵清风,床上的纱帐被从一对银勾上轻轻撩下,层层叠叠地落在床沿之后,又因为承受不了如此重量,纷纷扬扬落到了地面,轻轻激起一片飞扬的浮灰。 李莲花躺在他的腿上,眼看着外面的光被一点点遮挡,心中却没有丝毫之前的恐慌——若是真的有人这样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话,其实也不错,不过若那个人是一个热情似火,随时随地都能发现自己的异常,并且及时伸手接住自己的少年,应该会更好。 有些冰凉的指尖慢慢抚过他的眉骨,顺着侧颜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他有些尖尖的下巴上。虽然表面上看着不像多病的样子,但还是有些太过瘦弱了,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不应该是这副模样的。 “想听听我的答案吗?” 手中的下巴轻轻动了动,李莲花不知为何,忽然便觉得有些想笑。乖巧地时候像一只无害的狗崽,凶巴巴的时候像一只刚刚长大的小野狼,温柔无害的时候又像是面对小羊羔时的牧羊犬。 “我觉得会。也不会。”李莲花忽然就有了一种找到倾泻口的感觉。那些让他觉得十分奇怪的感受,还有郁结在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让自己根本提不起任何想要对谁吐露的倾诉,仿佛忽然就活跃了起来。 “江湖之中强者为尊,如果在一群平平无奇的人当中,忽然横空出现了一个罕见的天才,那他们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将他捧上神坛。但,坐在神坛上的神不能有任何的缺点,也不能有任何的失误。他应该是完美的,应该是无所不能的。他们造就神,仰慕神,同时也想成为神,将他碰捧上神坛的同时,也想将他拉下神坛。” 说这些他一时半刻又怎么会懂呢……看着方多病一直盯着他看个不停的眼睛,李莲花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也许从一开始,他们之间便不应该有这样的一场谈话,现如今做出这些事说出这种话的人,都有些不像自己了。 “可神一开始就不是神,他们想要的也并不是一个无时无刻存在着的神。” 刚要离开的人感受到腰间传来了一股大力,精准控制着他的身躯却又保证了不会伤到他的肌骨,李莲花有些无措的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本应该是感到慌乱的时候,他却在自己心中的某处角落里抓到了一丝四处躲藏的窃喜。 他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也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尽管不知这段话的来由是什么,但李莲花依旧窃喜于,这世上有了一个人能够听得懂自己说的。 像飞鸟聆听浪潮,像垂柳解语春风。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在他们危机时刻能够力挽狂澜,在风平浪静时能够隐身离开的工具。都想成为优秀的人站在巅峰接受众人景仰,但是神却只能有一个。” 所以神明的诞生和陨落,大都是源自于信徒的需求与贪念,是阴谋与算计,是想得到护佑的同时,又想得到同样的光辉,最终才会导致了那些混乱到无法挽回的结局。 “不是他的错。” 莫名地难过与悲伤慢慢在这狭小的空间当中蔓延,酸涩的眼眶微微有些刺痛,李莲花轻轻闭上了眼睛,感受到心中一直压着的情绪蓦然消失不见,不知为何忽然就多出了一种非常想哭的冲动。 从背后的拥抱是能够给人以最大安全感的动作,李莲花靠在方多病的怀中,抬手摸着他有些尖瘦的下巴,隐约当中似乎得到了长久以来都想要的那种,有依靠有安稳的感觉。 原来,他也并非是无所不能,也并非是不想要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而是一直没有遇到罢了。 “是李莲花……”少年的声音闷闷的,隔着胸腔,李莲花感受到了来自两颗心脏越来越靠近的共鸣。 “嗯?” “你是李莲花,是在江湖上很出名的一个神医,你有很多朋友,大到当朝公主,小到街边乞丐,你都曾施以援手给过他们非常重要的解救……” 李莲花不由得笑出了声:“我这么厉害……” 又怎么还会中了剧毒呢? 轻轻抿了抿嘴,他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到底要不要问。唇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好,李莲花低下头,下意识地抓住了方多病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那双手。上面的牙印还清清楚楚,分明涂了药,到现在却还是没好…… 李莲花有点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敲门声便是在此刻突兀的响起,沉浸在床帐之中的两人仿佛突然被来自现实的声音惊醒,李莲花轻轻翻身,刚要提醒他松手,便感觉到了腰间的力道恋恋不舍的从自己身上离开。 敏感的小孩儿好像提前知道了什么,懂事又乖巧的样子像是一直留在他手上的那两个牙印,整整齐齐的咬痕,每一次看见心中都会有些愧疚。 一直捏着他下巴的手轻轻挠了挠他的脖颈,方多病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他,蓦然间觉得自己的面颊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不算很疼,但是一定留下了红印。 “很软。” 方多病脑袋懵懵地看着掀开床帐之后还要在自己脸上占一把便宜的人,那潇洒至极的样子,像个睡了之后不负责任的嫖客…… ** 从山斌房间里出来的李莲花,脑海当中已经大致对这个府上有了一定的了解,在花园当中遇到那两个姑娘,更是印证了自己的一部分猜测。 “刚来就出去瞎晃悠,也不怕你这假身份曝光被人抓起来绑上石头填了东海。” 进门就要迎着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炮仗,李莲花心中甚是无奈。只不过比起之前来说,这样的无奈当中似乎又多了一些别样的情绪在其中。 “他让我去的,主人家都邀请我了,那我肯定不能不去啊。” 手边被推过来一盏热茶,李莲花自然而然地接了,垂首嗅了嗅,从中闻到了一丝不太一样的味道。 方多病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问道:“山斌怎么说?” 将杯子里的茶水喝完之后,李莲花方才回答道:“他说让我留下来吃顿便饭,等今晚的婚礼仪式过去,明天再给他儿子看病——所以今晚这一顿饭钱,确实是让我们省下了。” 杯子里又被添满,这一次茶香当中便没有了刚刚的那一股奇怪的药香。李莲花眼中漾出点点笑意,感受着身体里发生的微妙变化,不由得深深体会了一把年轻人的幼稚。 方多病质疑他道:“还想着饭钱呢?你出去这么久,肯定不止去见了山斌一个人这么简单吧。” 李莲花耸耸肩,坦荡承认:“确实见了一些人,也发现了一些事——而且我觉得,这山府的花园里不仅仅奇花异草甚美,就连这里的人都是少见的清一色的养眼。” 方多病怪笑了一声,右手不由得摸上了桌子上安安静静躺着的尔雅剑:“不仅见了人,见的还是女子……那就要问问李大神医,不知道去这一趟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没有?” 李神医打了个哆嗦,连忙点了点头:“有……他们说这山府当中啊,到了晚上就会有一些奇怪的影子出没,据他们的猜测,应当是有些冤死的鬼魂到处游荡。” 方多病微笑,桌上的尔雅刚刚出鞘半寸,人已经把那满嘴跑车的人打横抱到了床上。 “我心里你这张嘴那才是有鬼!吃了药就赶紧休息,那可是我珍藏许久得来不易的好东西,你要是敢浪费本少爷饶不了你!” ———TBC——— 李莲花:不知道方大少爷要怎么个饶不了我法儿?? 方多病:躺下。?? 李莲花:怎么??? 方多病:睡服你。?? 李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