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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流连相思地,触目伤怀情。念念复念念,如临当日境。 —————————————————————————————————————————————————— 〈锲子〉 海边小镇,地方虽小,但也有茶馆酒肆,有出海打渔的渔民得了空便来这里讨一杯茶歇一歇脚。 后来这片海岸之上来了一个怪人,每天定点在某一个时辰站在海边等上一段时间,众人都在猜测他是不是在等什么人,可一日又一日过去,也没见有什么人来找他赴约。 时间长了,众人都觉得那人应该是个傻子——毕竟哪里有人一等就是等大半个月,而且除他之外还不见半个人影的。 就在这个猜测差不多刚刚成型那日,闲暇时坐在酒馆里的小二看着远处那怪人的背影,一时心生怜惜,便从茶馆当中端了杯茶水想去照顾照顾那个傻子。 行至半路一阵莫名的大风打翻了他的摊子摔了他的茶碗,小二气得大骂几声,再抬头便见那傻子身边又多出一个身形略有魁梧的男子。 一身红衣,手里还握着一把大刀,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进的气势,下一秒就能把他像拎小鸡仔一样扔到海里去喂鲨鱼。 那小二打了个哆嗦,收了所有未尽的脏话,慌慌张张地夹着尾巴溜回了自己的茶馆当中。 再后来,那怪人还是会天天来,不过算上他身边多的那个带刀的,这海岸边便有了两个傻子。 〈壹〉 ·背灯和月就花阴· 临海处有小镇,名曰天水镇。 镇上有茶馆酒肆,建在邻水靠海所在,常有出海渔民在此处暂时歇脚,将自己出海时的所见所闻编作闲时谈资,一来是为吹嘘,二来是为消遣解闷儿。 邢叔是这里的老人,出海几十年次次满载而归从未有过失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出海的时间越长经历的突发情况也就越多,那些外人看起来没什么作用的经验对于他们这个靠着出海打鱼生活的小镇来说好比命根子。 邢叔因此也赢得了诸人的尊敬,只要他来,便也绝不敢有人吹嘘自己那半真半假的九死一生。 这日似乎同往常一样,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看着不远处的海面,随口叫了一杯茶水刚想要聊起点什么,小二倒水的功夫却见不远处走来一位提剑的翩翩少年。 少年面容白净,瞧着有些书生气,但腰间一把略显风雅得长剑又显得他周身的气质更凌厉几分,水蓝色长衫下摆许是在行走之间沾了些灰尘,行色匆匆忙忙,看上去有些狼狈。 “你看,我就说他今天还是会过来吧。” 说话的青年刚好坐在邢叔的身边,堪堪撸起袖子,端起茶碗想要大喝一场,此言一出所有人便都看向了他,连邢叔也不例外。 那青年平日里也只是在海边支起摊子做些小买卖,甚至连大海的更远处都没有去过,又哪里受到过此等万人瞩目,一时间便腿也哆嗦脚也哆嗦,手里的茶水都撒了不少。 “你们经常出海,可能不太清楚,这人来了有好几天了,每天都是在这个时辰来,到了什么也不做,就在这海边儿站上一个时辰,像是在等什么人。但都几天了,他还是日日都来,想是应该没等到吧。” 说话间小二又给旁边桌上的几人上了些茶水,众人看着远处那少年身影款款,越是临近海边,脚步越发放缓,一个海浪轻轻拍在滩涂,像是从蓝色的水域当中伸出一只大手,温柔地抚摸着岸上的每一个生灵。 “就他一个人在等啊,他没有朋友吗?” 说话的孩子年纪还小一些,正是该呼朋引伴的年纪,不管走到哪儿都跟着一群吆五喝六的毛头小子,每日听着各位叔叔伯伯的招呼和自己家爹娘的叫骂声,辰时从家里跑到海边,暮时又从海边跑回家里。 他们不怕危难不怕冒险,这世上所有的新鲜事都值得他们去凑一个热闹,这个年纪的少年仿佛总觉得,只要有朋友陪在身边,不管去做什么都没什么可怕的。 “之前没有,但昨日来了个背刀的侠客——看着好像是他叔叔一辈儿的人吧,跟他站在一起,好像在说什么大门小门,什么天啊地啊的,隔得太远了,我也没听清。” 众人各自唏嘘两声回了头,那青年刚刚松一口气,起身结了茶钱之后便要往外走,错身间似乎看见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眼前飘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原本还站在海边的那个少年,几个呼吸间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茶馆之中,小二笑着的面容上带着警惕,给他倒了茶却不敢立即离开。 “咦?这茶馆当中难不成还管吃喝吗?” 那少年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宛如下弦弯月,像是不经世事的富贵人家小公子,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身上也没什么傲气,整个人仿佛一块刚刚雕琢出来的上好暖玉。 听他们说起来,前几天隔壁镇子上的富家老爷得了一块,那玉的表面润滑的像蚕丝制成的缎子一样,触手生温,是上好的质地。 只不过可惜的是那个富家老爷前些天死了,那宝玉自然也随之下葬,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也就无缘得见。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的青年忽然打了个哆嗦,随即左右顾着瞧了瞧,小心翼翼地顺着墙角处溜走了。 那少年公子闻声朝着他刚刚消失的方向看来,面上的笑容缓缓落下,眼中有些与他表面全然不相符的冷意。 “看什么?” 桌面上的长剑被一把弯刀压了压,少年有些不乐意地将其扔到了一边:“我刚把尔雅擦得干干净净,你这刀上染了这么多血,再给我弄脏了。” 对于他的矫情见怪不怪,对面落座的红衣男人进入茶馆之前就已经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凝视,奈何他身上的气势实在是太过骇人,自他进门之后,周围稀稀拉拉的交谈声立刻褪了个干干净净。 那少年环顾一圈儿,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皱眉嫌弃道:“早就说不跟你一起来,身上那股血腥气大老远都能闻到,本公子人见人爱的体质都压不住你这令人退避三舍的煞气。” “方多病,你碎嘴精啊?” 桌上的茶杯被重重放下的刀鞘震起半寸高,方多病眼疾手快的从他手里抢救回来自己的杯子,以及还在自己手里的茶壶——而其余不幸留在桌子上的,都被他的内力震了个粉碎。 “承让承让。诶,不过阿飞啊,你这茶水可就没得喝了呀。” 笛飞声额角的青筋不由得跳了跳,横眉看着对面笑嘻嘻抱着茶壶往嘴里灌茶水的小屁孩儿,一时间想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一顿的心思都有。 摸了摸刀鞘上的花纹,笛飞声皮笑rou不笑地哼了两声讥讽道:“你跟着你那没谱的师父这么长时间,别的到时没学会,嘴上功夫还真是学了个十成十。” 他连李莲花的嘴都见识过了,阿飞这种这种程度的都是小儿科,方多病面不改色地拱了拱手:“过奖过奖,也算是不辱师门了。” 笛飞声不擅长嘴上功夫,两三个回合便败下阵来,周围战战兢兢的众人将他们二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转身同身边的几人大眼对小眼。 村头的王家娘子和隔壁的林家娘子向来不和,每次吵架都带着老死不相往来的狠劲儿,几个年轻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个人明明都吵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能坐在一起一起喝茶。 “今天是最后一天,若是再等不到他,我就要去更远的地方找找。“ 方多病嘴里含着一口茶哼哼唧唧没出来个所以然,笛飞声皱着眉给了他一拳头,咽下去一口水的功夫,两个人已经在桌面上你来我往了十几招。 方多病气喘吁吁地控诉:“我发现你这几天真的是越来越暴躁了,不就是回答的晚了些,你竟然招招不留情面。” 笛飞声哼了一声,李莲花失踪之后,他这唯一的徒儿进步神速,他在信中说的不错,方多病的习武天赋惊人,若是再给他几年的时间,说不定真的能追得上当年的李相夷。 但,方多病始终不是李相夷,他和他之间的一战之约,也没人能够代替。 “你不去?” 方多病摇了摇头:“我总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他就在这儿——虽然现在我还没有能找到他。我总会找到他的。” 笛飞声哼笑。一如既往,方多病身上这股执拗倒是和当年的李相夷一模一样,难怪当年李相夷会收他为徒了。 “好,那我要是先找到了他,可就把他带到金鸳盟了,到时你可不要哭着喊着来找我要人!” 话音刚落不久,人已经飞出了千里之外。在他身后,方多病掷下手中杯子,愤愤挥动着拳头以示不平,抬手间方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儿上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两道血痕。 “好你个笛飞声!竟然也学会了暗箭伤人,大魔头,卑鄙小人!!” 他没用内力传音,早已经飞出去不知道多远的笛飞声字自然是听不见。 方多病抬手戳了戳伤口,轻微的刺痛比起他之前受到的那些伤,简直是就是九牛一毛,只是他夸张地龇牙咧嘴的样子,将那两道伤口的严重性生生拔高了起码两个层次。 那边的人你推我我推你,脸上藏着话却没人敢上来说,方多病听见动静,仰面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笑得十分纯良无害。 “各位,不知哪里有医馆吗?” 没有人说话。寂静之中,方多病饶是脸皮再厚也感受到了由内而外飘散出来的尴尬气氛,讪讪笑了两声,拾起桌上的尔雅剑便要离开。 刚才说话的小孩儿犹豫着迈出步子,接着又被他身边的叔伯一把拽了回来。 “这里的镇子小,医馆是没有,不过几个月之前来了个蹩脚的无名游医,医术嘛……前几天倒是给老朽治好了身上的陈年旧伤,少侠若是有需要,大可去找他看一看。” 很长的一段话,邢叔说完之后忍不住咳了两声,不小心将桌上的空杯打翻一只,之后又喘了好久,这才有余力抬起眼来看看对面的少年。 方多病道了声谢,匆匆往外走了几步,之后像是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回身问了几句那游医的特征,迎着他满是希冀的目光,在场的几人一时间却都无人能答得出来。 “他治病救人随时随地却从不露面,但他身上像是有什么旧疾,极好咳嗽,尤其是半夜里,吵的街坊邻居睡梦当中都听得见。但这里的小镇虽然靠海,却有些偏僻,所以对于他的小毛病大家也都是能包容都包容了。” 越听越有些不太对劲儿,左侧胸腔当中的鼓噪声越来越大,方多病死死抓着尔雅剑身,克制自己情不自禁地颤抖,伸出手来却发现,掌心早已是黏腻一片。 “老先生,可否能让我探探您的脉?” 邢叔转了转一双浑浊的老眼,默不作声地露出自己因为常年曝晒在太阳底下而变得有些漆黑的腕子。方多病指尖冰凉,搭上去的时候忍不住让邢叔打了个激灵。 “小伙子,你体寒呐——吃点红枣桂圆,年轻人也该多补补身体才是。” 无心去反驳他满是漏洞的话,方多病感受着手下熟悉的内力游走,本就带着水润的眸子中像是被浸在了海水当中,又酸又涩,还带着几分腥咸苦味,发红的眼眶盯着邢叔的手腕,目光炙热得有如实质一般。 很少有人清楚,闻名江湖的李大神医其实并不会医术,但他所练的内功心法扬州慢却能将那受伤的鸟儿恢复如初。尤其是中毒之后,每一次救人都是他在用自己的内力为别人祛病消灾。 “小伙子,你手劲儿有点大了……” 邢叔重重咳嗽了几声,方多病这才恍然如梦初醒,匆匆道歉之后,松开邢叔的手腕儿转身就要往外跑,踉跄着出了门口边跑边喊道:“对不住了老先生,刚刚和我在一起的是我叔叔阿飞,今日的冒犯之举纯属无奈,您若是有什么需求大可以前去找他!” 邢叔耳朵不背,却因为隔得太远,还是拉着旁边的小孩儿又问了一遍才堪堪明白。 “阿飞?”邢叔喃喃自语:“那蹩脚游医,好像也说自己叫什么阿什么来着……阿花?” —————————TBC—————————